《时间足够你爱》第41章


第一天非常艰难,但第二天,我们的阵地一点点扩大,先是一幢房子又一幢房子,然后是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 
“胜利就要来了!巴黎就要解放了!” 
瑞诺总是勇敢地冲在最前面,我不得不紧跟着他。 
又一个街区被收复了。 
瑞诺跑到满是瓦砾的街道中央。 
“看哪!快看,这是我们的了!这儿是我住过的地方、玩耍过的地方!” 
他指着一片残垣断壁,那儿的确是以前我们曾经的家。他指给他的同伴们看。 
我们没一个人发现远处有一小队德国兵正在瞄准、射击。 
“瑞诺!” 
枪声消散,他倒在了血泊中。 
我们把他抬到临时医院,立刻接受手术。那些和我们一起战斗的人焦急地等着,他们的脸上的悲痛是那么的真实感人。 
手术结束后,瑞诺脸色苍白,却仍笑着对围在身边的人们说,“走吧,去战斗吧。等明天我能走动了,就去看你们庆祝。” 
其他人都走了,我留下来。 
他的伤其实很重。 
我握着他的手。在这个时刻这是他最需要的。 
“你似乎不能看到我老的那天了。”他说。 
“似乎是。” 
“爱德华,我的父亲。”他笑着说,“你为我感到骄傲吗?” 
“是的。”我说。 
我也在微笑,但是胸中却有一座火山在喷涌滚烫的岩浆。 
“死亡的时候会很痛苦吗?”他问。 
“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真正经历过。” 
“那么那些在你眼前死去的人们呢?他们痛苦吗?” 
“他们至少很从容。” 
他微微笑了起来。 
“我也会这样。我不害怕。”他拉紧我的手。 
瑞诺不停的和我说话。他不想睡过去,因为一旦睡着就不会醒来。他说他的童年,他的青春,他对我的爱。我们不停的谈着,直到夜幕降临。 
突然一声炸响,起初我以为是炮弹。但是,紧接着天空中迸出一片炫目的光点。 
是礼花。巴黎解放了,人们在欢庆。 
又一声炸响,天空中铺满五色的星星。 
“多美啊!”他说,“我答应过他们一起去庆祝……” 
“没关系,你在睡梦里可以看到更美的礼花。” 
“爱德华,我的父亲。你现在仍然为自己感到不幸吗?看着那些人们,他们拥有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你还会说‘我多么不幸吗’?” 
“我会说:个人的生命具体微小,但人类的生命那样长,使战争、罪恶、无知、绝望都望尘莫及。” 
他松开了我的手。 
瑞诺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他死时光荣又满足,仿佛他的胜利是一场真正的胜利,仿佛胜利这两个字真有一种意义似的。对他来说,未来已没有威胁,因为未来已不存在。他完成了他愿意完成的事业后徐徐死去,永远是一个凯旋归来的英雄。 
我走上街道,看到欢乐的人们,还有赶来增援的盟军。他们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走去,他们还要解放南锡,解放梅斯,解放一个又一个城市。 
正是这些人,他们活过了霍乱和瘟疫,活过了宗教的残酷迫害,活过了战争。他们走在崎岖坎坷的路上,学着如何能从残忍和野蛮走向高尚和完善 
他们在前进,军人,市民,农民,流浪汉,所有人都抱着希望,带着仇恨,怀着喜悦,眼睛盯着未来;他们在前进,身后留下一条血与汗的行迹。 
‘他们一步步往前走,天涯一步步向后退。 
每天傍晚,天涯落下同一个太阳;明天,一百年后,二十个世纪后,他们依然在前进。 
天涯还是在他们面前后退,一天复一天,永远,永远,几世纪几世纪的踩踏着的黑色原野,就像几世纪几世纪以来他们踩踏过的一样。 
望着他们,我的双眼禁不住涌出泪水。’ 
35 
故事讲完了。 
此刻已是完全的黑夜,夜空澄清,不见月亮,只是漫天星斗。 
爱德华·赫利教授站在窗前,仰望星空。 
“总是这些星星。”他说。 
“不,教授,”朱丽说,“那些星星并非像我们过去以为的那样不朽,也并非就在我们认为的那个位置。如果星星是声音,那声音便是几百万年以前发生的某个事情的回响。” 
“是的,你说的对。” 
“……我没想到这些回忆会带给你这么多痛苦。” 
“没关系,我习惯了。当年瑞诺死时,我以为那份刻骨之痛永远也不会消逝,这个世界上将再也不会有生命和光明了。但你看,我活着,等待死亡来临。我所致爱的人化成了尘土,从而才有了一个个坟墓,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们躺在一起。” 
朱丽回到家后,一个星期都恍恍惚惚的,赫利的故事给她的印象太深了。 
一天晚上,大学的史宾斯女士突然打电话找她。 
“赫利教授失踪了。” 
朱丽立刻赶到教授家,警察已经侦查完毕,史宾斯女士也在。 
原来赫利教授很久没有和校方联系,电话也没人接,校方起了疑心,报告了警方,才发现教授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警方怀疑教授是因为精神病自杀了,曾有人说在河边见过他。但最后一个跟他有交往的人是你,他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她能说些什么呢。 
朱丽很伤心,因为那样一个秘密消失了,但她又觉得教授不会死。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她请求。 
因为警方的工作已经结束,朱丽的请求得到了批准。 
她走上二楼的图书室,看着她曾在这里和他谈话的地方。 
书架,古书,钢笔,纸,一切都像她离开时一样。还有桌上的硬皮笔记本,墨水,画框。 
画框? 
朱丽盯着那个没有画的画框。 
这不是嵌着爱德华·赫利带着戒指的肖像画的画框吗?但画在哪儿? 
朱丽立刻想到报警,但突然,她明白了,她笑了起来。 
这幅对于赫利而言非常珍贵的画被他带走了。 
他没有死,没有像警察以为的自杀。他只是走了,离开了。 
朱丽拿起空空的画框,走到门口。 
“史宾斯女士,赫利先生被确定自杀的话,他的财产就会由校方保管吧?” 
“是的。” 
“那我可以收藏这个画框吗?我毕竟做过他的学生,想留个纪念。” 
史宾斯女士瞥了一眼。 
“没关系,这又不值什么。” 
“谢谢。” 
朱丽将画框紧紧抓在手里,迎着夜间的晚风,向河边走去。河水轻荡,倒映着灯光。 
她倚着栏杆,心情难以平静。 
我在等什么?等他的归来么。爱德华·赫利走了,也许是有人开始怀疑他,也许是他觉得告诉我的太多了。 
可我如何等得他的归来? 
许多年后,我也会死。 
也许有一天科学可以为他的存在做出解释。我们是物质的生命,有生有死,这是生理学和物理学的铁定法则;爱德华·赫利也总有一天会死的。他在变老,没错,虽然非常缓慢,但他确确实实在变老。因此,即使是他,也会死。 
这么说,人必得听命于一只丈量时光之旅的时钟;它走走停停,时快时慢,从开始转动的那一刻起,便不断地制造出绝望,也制造出爱来。 
普天之下并无新事。每个人都在重复着古往今来纠缠不休的苦难,因为这苦难中还伴随着欢乐,它才更显深重悲壮;人类不断地重复自己的历史,重复着所有的欢笑和眼泪、爱和恨,可为什么每一次重演,都犹如一支辛酸的歌谣。 
也许这就是我们,是人类。我们总是在不涨不落的之间之河里摸到相似的鱼。但一切信仰,一切灵感,一切天才的光华,都注定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崩溃。我们必须相信这一点。唯有相信它,才能在绝望面前不屈不挠。 
朱丽久久望着远方,望着空寂的黑暗。 
—全文完— 
后记: 
《时间足够你爱》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句号。 
其间很多次想到要放弃,因为这并不是一个能像《黑太阳》一般让我激情澎湃的题材,但是如果我停下,很可能它将落得一个有始无终的下场。所以写是写完了,却留下了很多自己不满意的地方。 
首先是一个大BUG。 
我在引子里提到,爱德华有一幅带着结婚戒指的肖像画,绘者是康斯太布尔。但在第四个故事里,赫利结婚的时间在1919年,而实际上,康斯太布尔是1837年逝世的! 
没有认真查找资料就是这种后果。请各位在看的时候自行将画家过滤成其他可能的人,比如,约翰·萨金特。 
其次,受到其他作品的影响太大。 
理查三世的故事受《时间的女儿》的影响;德吕亚的故事受《异端的权利》的影响;亨利三世的故事受《玛戈王后》的影响;瑞诺的故事受《人都是要死的》的影响。 
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书,有些是近期在看,有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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