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第82章


短,衣服也穿得邋邋遢遢,想来也和所有人一样,喜欢唠叨,和人吵起架来毫不示弱。而我逃过了这一切,我应该感谢黄淙让我逃过了这一切。
“你在想什么?”她突然打断我。
“想起我们刚认识的那个时候,时间可真是快!”
“谁说不是?我也是想起来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了,还跟昨天似的!”
“你过得,好吗?”我望着她,问。
“有什么好不好?这不是该有的都有了吗?我不愿意想那么多事情,空月,你这个人一辈子都在想,可是想到最后有什么结果呢?我不想让自己太累,走一步看一步,也到了今天,有的时候不愿意回忆,不愿意知道是怎么来到今天的,就这样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怎么样?”
“你,后悔吗?”
她不看我,也不说话,半天才突然说:“你见到云天了吗?跟他说说,别折腾了。”
我盯着她,她不再说话,似乎叹了口气。与其说是在问她,不如说是在问自己,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任何一条路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没权利怪任何人,也没权利说后悔,可是平心而论,真的不后悔吗?这不是一个不愿对自己负责任的问题,而是说,做得对吗?
见过美辰,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我必须去看看,老姚,他比云天和还要年长,是那些元老里面活的岁数最大的了,但也是躺在医院里起不来了。金凯说把他的病房号给了我,据我所知,领导层所谓的党派中,老姚属金凯这一派,关系一直很近。
我走进病房,他正戴着眼镜看报纸,身边一个军人模样的给我行了个军礼,他抬起头来,从眼镜上面仔细地打量我,犹豫着。我笑出来,说:“认不出来了?”
“白空月?”他用力地皱起眉。
“对,就是白空月。”不要说他认不出我来,其实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也绝不敢认他,老态与病态在他脸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以至于本来的样子几乎被淹没了。看到他就知道自己还不算老,有一天也会老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真正的风烛残年。
听我说明来意,明白云天和金凯都知道我来这里,他踏实了一些,靠在病床上什么都问,不一会儿就把身边的人支走,开始说他们政局里面的艰难。我听不进去这些,不能够明白,但也不好打断他,只能任他骂那些小人骂云天糊涂了,说他和金凯这一些人有多不容易,说得累了要我给他倒水喝。
“老姚,我们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眼看着是土埋到脖子的人,就不要这么操心了!”趁着倒水的空档,我劝着他。
“我不是没这么想过,可是眼看着自己打下来的天下又让那些小人搅得乱七八糟,不能不心疼啊,我们这些老家伙,死的死老的老,金凯太累了,我也是心疼他!”
我沉默了一下,谁说不是,我躲进书斋,麻木自己,仍然也免不了偶尔叹息。“你和我说这些,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望着他。
“就因为你没办法,我才和你说,这些话,跟谁也不敢说啊!”他叹一口气。
我把水给他,任他继续说下去。
再给我一杯人间天堂6
我没有得到云天的召见,也就是说,这次让我回来,主要是云影的要求。后几天老老实实去开那些无聊的会,虽则是没有意思,但我还是感觉到强烈的讯号,就像许多许多年前,站在大街上,闻到的那种山雨欲来的土腥气。晚上不参加更加无趣的活动,借口身体不好在宾馆里看书,有两次爱萱过来陪我说说话,金凯没再出现过。我打电话告诉黄淙,开完会我马上回去,他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个字,“好”。不一会儿罗恒的电话就过来了,说他明天过来接我们,让我们在宾馆等着就好了。
金凯亲自把爱萱送过来,他看着女儿的表情有一种特殊的宠爱,他为这个孩子取名爱萱,我明白是和“念椿”相对的,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他想告诉我,他一直也没有忘记平安。但是几乎没有人再记得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了,这个孩子更加不会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哥哥,我们的过去,好像没有任何证据似的。我总是感觉恍惚,好像前几天和他在我们曾经的房子里发生的一切也是不存在的。
也不知道罗恒是多早启程的,赶到的时候刚刚十点多,我问他是不是一到就扎到这里来,没有去看看他父亲。他笑呵呵地说:“不要提了,还是先把您送回去吧,黄老师那儿可着急了,这几天我去看他,就是站不住坐不住的,昨天听说您要回去,马上给我打电话,犹犹豫豫又不直说,我一听那个意思就是等不及了,要不是怕您累着,我昨天晚上就赶过来了!”
他这样说肯定是有戏谑的成分,我也如他所愿表现出了尴尬,但是原因却是他不能想象的,我实在不能想象金凯听到这些话的心情!爱萱在一边嗤嗤地笑,金凯脸冷着,什么表情都没有。
小程本来是送爱萱来的,感觉有点尴尬,说了一句:“要是着急,我送白老师和大小姐回去就是了,或者在这边派个人,怎么麻烦你大老远跑一趟!”他这一句说出回来,大家感觉更不正常了。
罗恒只得讪讪笑,张罗着启程,金凯一直什么都不说,只是勉强对自己的女儿笑笑,看着我们拿东西往外走。罗恒和爱萱都上了车,我站在外面,看着他,试着笑一下,说:“别这样,孩子们都看着呢。”他没说话,我把手伸给他,说,“对云影好一点,她是个好女人,时间不多了,你欠她的不能太多。”
他握住我的手,看着我,我无法说清这一刻的感觉,只是手掌的相触,目光的相接,我又产生了一种灵魂被他摄取的感觉,仿佛是很久以前,第一次看到他,远远的,目光相遇,就注定了这一生。
“老师,上车了!”罗恒在我身后喊一声。
他松开了我的手,终于,对我点了点头。我转身上车,在倒车镜里面看到他站在那个地方,我突然被强烈的夙命感包围。
“老师,您和总司令很熟啊?”罗恒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曾经是他的下属,和你姑姑又是朋友,自然是认识。”我回答一句,把头转向车窗,再没有力气说话了。
一路上都是罗恒和爱萱在说话,我听着,大多数时候都在走神。我逃离开这一切,再回来重新审视,虽然恍惚了,但似乎已可以平静对待了,杀手,卧底,这些身份于我已经无所谓了,可是惟独金凯,还像一个致命点,只要面对,就会失去常态,就保持不了这许多年修练的平静,这就是爱情吗?我的心里,还有爱情?
脑子里胡乱的回忆着支离的片段,两个孩子也不管我,越是远离,笼罩着我的感情就慢慢退却,冷静和理智回来,我会回去,回到以前的我,这像是生命的两种状态,互不联系,我已经老了,承受不了太强烈的感情,宁愿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车经已经开进学校大门,远远就看到黄淙,站在家门口,望着车开过去,他在想什么,我其实很少认真去想,也许所谓的夫妻之情,也就是这样,也许尽管我半辈子都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却欠他的,不欠金凯的。
“回来了?”他盯着我,只说出这三个字。
“回来了。”我把一切抛出大脑,对他笑笑。
我回来了,于是都城之行又变成了一场梦,我回到自己生活的轨道当中。我回来,也带回来一个消息,整顿的风潮,很快就要刮到知识界了。
建国这许多年,社会各行各业各个领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的或者不好的,造成的最大的效果就是所有人都把云天像神一样崇拜,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绝对正确的,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变着世界,似乎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我和黄淙从来都不讨论这些事情,但对不对心里都明白,只是几年前,有一次,他对我说:“早晚还是要来一场文字狱的,躲不过。”我们一直慎言慎行地工作着,除了平静,什么都不想要。
运动很快就起来了,系里面组织学习文件,我的腿正疼得厉害,还是勉强着去了,我无力与一切不正确的事情抗争了,或者说,如果要抗争也不会采取这种方式。我和黄淙之间的话,一天比一天少,他除了上课搞他自己的事情,就是半天半天地在他的古董室里面待着,学生们也明显来得少了。罗恒有时候来,说他和云天见过一面,争论了一番,云天就再也不见他了,不住地叹气,也同样不敢说太多。只有爱萱来的时候热闹一点,柿子熟了,我就让罗恒摘了给她吃,再发生什么事情,对于我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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