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绝代·玉娉婷》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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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娉婷 多情却似总无情(一)
当肖沐的车流隆隆开过北城时,守城的将士立即飞骑报入城头。皇宫沉钟响起,城内大乱,肖彦知道肖沐向来胆小怕战事,对他心思一清二楚,却未料他逃得比兔子还快,将几十万百姓抛在城中。痛心之下,急调几百中军护送逃难人潮,自己带兵在城头拖延时辰,与柬军展开殊死搏斗。
邢妃杀得兴起,那口父亲送给她的宝剑,闪电般上下劈杀,周围血肉横飞,只听啪啪连响、声声惨叫。还未喘口气,一名柬军副将朝着她飞扑过来,他挥剑怒劈,那副将的头颅已滚出丈许之外。
邢妃哈哈大笑,瞬息之间后背被什么猛戳了几下,她的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她踉跄着走了几步,人就轰然倒地。
“阿秋!”
肖彦见状霹雳一声大喊,杀出一道血路,将邢妃抱起,飞快地放在城楼一角。几十名侍卫飓风般卷了过来,隔断了外面的柬军。阮将军赶了过来,见此状况,不由老泪纵横,大哭着跪了下来。
邢妃靠在肖彦胸前,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嘴角抽搐着,却含了一缕笑:“臣妾知道,王爷一直拿臣妾当兄弟……臣妾很想学珉妃,就是学不来……”
肖彦充满红丝的眼里浮起泪光,声音透了悲凄:“阿秋,你是你,不用跟任何人比,我这就叫太医,太医!太医!”他回头疯狂地喊。
邢妃虚弱地抬起了手,真切地想去抚摸那张英俊的脸:“王爷……那张供纸是假的……琨儿,是陈徽妃害的……臣妾刚查出来……”
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淅沥秋雨弥漫,渐渐微弱,手最终滑了下去。
夏日暖阳吻上了城墙,御道中累累尸体黑红交织,遍野焦木冒着青烟。柬军的攻势仍是一浪高过一浪,两翼铁骑山呼海啸般冲击而上,中央重甲步兵同样是无可阻挡地昂首阔步,仿佛黑云黑潮平地卷来。
杀声震天,艰难死战的翼军,渐渐退到烟尘边缘。凄厉的牛角号声震京城,苦苦撑持两个时辰后,肖彦大军终于溃败北撤了。
穿针离开晋王府后,首先去城东南的孝闻巷。
皇宫里的洪钟阵阵,每一下都沉在京城的人们心头。穿针刚走了一半路,就遇上了逃亡大潮。夜里的京城万商争迁,车流抢道,特别是那些王公贵族,达官贵胄,珠玉珍宝装了几十辆只怕少,又闻得皇上率先已逃,更是惊慌失措。他们拥挤着,尖叫着,争先恐后往北面跑,一时整座京城人喊马嘶,哭声震天,陷入惊慌混乱之中。
等穿针好容易赶到龚府,天已大亮。孝闻巷内不闻人声,只有槐树上的鸟儿惊叫着飞来跳去。龚府大门已锁,穿针顿感与生俱来从未有过的累,她吃力地坐在台阶上,心里酸涩得难受。她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对面有户人家开了门,从里面出来一个拄拐杖的老妇人。
“都逃难去了,姑娘来晚了。”老妇人朝着穿针喊。
穿针站起来,问道:“请问去哪了?”
“老身听那夫人在哭呢,说这京城不是他们呆的地方,乡下人还是回并州老家去,那里太平。八成回并州了。”
穿针道了谢,人有点呆滞地朝着府门出神。老妇人催促道:“咱穷人家,又一把老骨头的,柬国人不会拿咱们怎样。逃难是那些富贵人家的事,姑娘年纪轻,趁腿脚利索赶快跑吧。”穿针苦笑,自己这双脚跟老妇人拄着拐杖有何不同?她还想问什么,老妇人已经进屋,反手将门关上了。
穿针踽踽独行在街头。
她差不多已经走不动了,只是机械的,一步一步朝着城头方向挪去,因为她知道,她的爱人就在那里。远处战鼓隆隆,号角声隐约可闻,鼻端充溢着浓稠的血腥气。
突然,狗吠声连连,一个平民从城头方向跑来,边跑边喊:“快躲起来啊,晋王撤兵了,柬国人要进城了!”
穿针茫然地环顾四周,号角声已经停了。灼目的暄日下,正当蓬勃馥郁时节,满目的却是一片荒凉,一片萧疏。没有了游人如织的王畿国风,失去了商旅仕宦辐辏云集的繁华——这就是曾经的京城,曾经富足的王朝,在她眼中,碎裂成了云烟。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站在了桥头,脚下是河水的沉寂与染红的血色,心尖,有个锐细的声音在不断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尘世,原是容不下她的。两天来,她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不去死?罪孽深重,却一直活着,苟且偷安,也许也是贪生的女人吧。城破国危,引线走了,娘家人全走了,如今他也走了,只留她独自面对尘世冰霜。她也该走了,带走所有的情与恨,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离尘而去。
她的双脚踩在了桥面的最外端,嘴角噙着悲凄的笑。眼前晃过那个挺拔的身影,和那张端凝沉痛的脸。
她喃喃地念着肖彦的名字,闭上了双眼。
别了,我的良人。答应我,下一世再来陪我。
“夫人。”
后面突然想起轻唤声,平静而悠远的,却生生将穿针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穿针迟缓地睁开了眼睛,转过身去。
崇先生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乌绉纱头巾,手里一副赛黄金熟铜铃杵,仙风道骨模样,却是一脸凝重地望定她。
穿针惨然一笑:“先生何必坏了小女子的好事?”
崇先生回答道:“凡事都有定数,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夫人死期未到,只是命里遭此一劫。”
“我已罪孽深重,就是死了也难抵消一世清白,先生先前给的答案也是错的,小女子活着,本就没答案。”穿针满目萧条。
“造化弄人,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简单说给夫人听,八字可算命,但命不是八字,夫人本就玲珑剔透心,如今柬国来侵,你却这样死了,实是不值得啊。”
穿针茫然地问:“我要是不死,该怎么办?”
崇先生轻叹一口气:“命由己做,福由心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请夫人好好活着,夫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是啊,自己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穿针咀嚼着崇先生的话,仰望远处漫卷着黑色战旗,等她再次回头,崇先生手摇着铃杵,走远了。
玉娉婷 多情却似总无情(二)
太阳的清辉铺满城楼,绿色的原野上,漫卷着“夜”字战旗,京城南门外已经是车马辚辚,柬国五万大军列开大阵,向京城内浩浩开来。
按夜秋睿的指令,凡进城将士一律纪律严明,秋毫无犯。那些久踞翼国的柬人,欢呼雀跃地涌向官道,甚至一些逃难不及的百姓,也远远地观望着,窃窃私语,人们都想一睹与肖彦并世对阵的年青柬国太子的风采。
遥闻鼓乐声悠扬,城门旌旗翻动,一彪军马浩荡力阵,与鼓角声交相呼应。片刻之间,一竿“夜”字大旌旗满当当涌入眼帘,掌旗者正是去年穿针在静窦寺见过的那名铁塔彪汉。旗下,夜秋睿青铜雪白战马,一身银装甲胄,白色绣金斗篷猎猎舒卷,英挺的五官英挺的身姿,嘴角含一丝桀骜冷酷的笑,恍若一尊银装天神。
身后一色红鬃烈马,拥着几辆铁皮辂车,满脸笑容的柬国皇帝夜毅朝人们挥手示意。仅仅是那隆隆如战鼓般整齐的马蹄声,便激起人们一片喝彩,官道两旁响彻了“吾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的欢呼声。
夜秋睿举起手中的大槊,金晖下,大槊大开大阖,每一个起落,必定掀起一片惊叹。他们的战车驶向皇宫,他的眼光却飘往晋王府方向。景辛宫残留的烟灰依然朝空中袅袅升腾,那深褐色的烟气如同枯发的老人,徘徊着渐行渐远。
他敛起了眉头,脸上是略略的凝重。他收起目光,只是淡淡扫向两边朝他欢呼致意的人群,蓦然地,他浅黑的眼眸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很快的,他朝着那里端凝不动,紧抿的双唇列出一条惊喜的缝。
绰动的人群中映出穿针清浅的眉目,凝脂般的肌肤,眼里笼着一层薄薄的似无微有的笑。她平静地站着望定他,素色的身影在满天风絮里缥缈如烟。
夜秋睿飞身下马,径直走向她,周围的人声鼎沸声全部停止了。他走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另一只轻轻划过她额前凌乱的发缕,手指触着她的肌肤,温温的暖。于是,他紧抿的唇角现出一个愉悦的浅笑。
“你在等我吗?我就说过,你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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