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等她长成一个女人。他会来爱她吗?一如爱小蛮那样。会的,一定会的,她要他来爱她,一定!
第二日,他就离开了长安城。
春去秋来。
星转斗移,又是一年。
又到春天。
她的腿在长,腰在细,胸在大,身体丰满起来。秘密的爱情也莺飞草长。思念一如平康里溪边的草,渐行渐远,长至天涯。
这一株姓温,那一株唤飞,余下一株叫卿。
温——飞——卿。
期待长到有一日可以这样亲热地叫他。
鱼幼薇的诗名,在长安更盛,上门求诗,买诗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和娘不用再给妓女们洗衣缝衣了。
她给温先生写诗,温先生亦给她写诗,鱼雁往来。她的诗爱意潜长,他的词浓艳依旧,只是只是,他对她,字里行间,独独见一个字——怜。
爱字隐形。
难道他,不肯去明白她的心?
桃花在落,她提着一蓝的桃花花瓣,去东市的浣溪纸坊,想订制些桃花笺。那些花瓣是她在平康里的桃花林里,一瓣瓣收集而来的。少女的心事,总是那么浪漫,她在桃花里遇到他,她便想把那相遇的芬芳留下,她想把诗歌写在桃花笺上寄给他。走进纸坊,那老板先还笑脸相迎,可一看她手里的碎银,摇着头,走吧,走吧,姑娘,我们店不做这么小的生意。
小生意?
她呆在柜前,她明白,她手掌里省吃俭用而来的银两,瘦小枯干,势单力薄,在这老板的眼里,入不得钱堂。他看不上。
如果没有金银,风花雪月,最终都逃离不了泥狗土猪的危险。
她提着花篮哀哀地走出纸坊。东市的繁华,喧闹的市声,没有一点属于她。
她在这个世界之外,这个世界不属于她。
有人在身后大声地喊,姑娘,提花篮的姑娘,停一停!
她转过了身,是浣溪纸坊里的伙计,一身青色染布衣裳,十五六岁模样。刚她和他们老板说话,他一直偷偷看她。
那伙计喘着气,显是一路猛跑地追来。她明亮的眼光,射伤了他,他低头直接去拿她的花篮。
姑娘要制桃花笺,把这些桃花交给我好吗?
你们老板答应给我制了?
我给你制,不让他知道,你可不要说出去啊!那伙计吐了吐舌头,提着篮子就走,十分慌张,似乎害怕和她说话。刚走两步,又回了头,过两天你到市口来取啊,我叫温璋。
温璋?你也姓温吗?
是啊,温暖的温,美玉璋的璋。
莫名地,天然地喜欢他,只因他和温先生姓得一样。她甜甜一笑,点头,我叫鱼幼薇,谢谢你啊!
那一笑,柔情似昙花一放。
花样年华。
他看得呆了,那么好看的笑,是她笑给他!这笑如太大的恩赏,来得突然,使他晕头转向。他猛地转身,鹘起兔落地跑,跑进就近的一条小巷,气喘吁吁,抱着花篮,满耳里都是她的话。
温璋?你也姓温吗?我叫鱼薇儿,谢谢你啊!
鱼幼薇,鱼幼薇,他读到过她的诗啊。
过两天她到东市口等他,他来了。他递给她几叠厚厚的桃花笺,粉红色的纸张,桃花一样芬芳。纸上花瓣隐约,一页页地看去,纹路天然,好似每张纸上都是一个凝固住的三月天,制得实在太好了。她要给他银两,他慌张地推开,不要,不要。鱼姑娘把我当什么人了?这些纸,这些纸……鱼姑娘先拿去用,用完了,明年我再给你制些。只是,只是……
第12节:想把薇儿嫁了
话语夹缠,他有事求她?
只是怎么了?她抬头问他。
只是有一事相求,不知鱼姑娘能不能答应我?
什么事?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答应啊!
我早就听说过鱼姑娘的诗名,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教我做诗啊……
他窘迫的脸都红成喜贴一张,低着头一口气把话说下。
教他做诗?
好啊!她一口应了。她真愁没回报他的方法,现在好了。她教他做诗,当真是最好的报答。
她取出一张纸来,真心地夸他,温璋,你制的纸真好,怎么制的啊,能把花瓣丝毫未损地制了进去?
制桃花笺讲究的是火候,就是煮桃花花瓣的时候,火候要适宜,火太大,煮烂了,火太小,花瓣的颜色和清香又煮不出来。煮得恰到好处的时候,把煮好的花瓣加进纸浆,就好了……
他一谈起制纸来,就羞涩顿失,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不再慌张。
回至家,她忙忙给温先生写信,都写在桃花笺上,她那芳芬的心事,都隐在笺香,墨香,一笔一画的字香里。
——他可读懂了它?
她教温璋做诗,温璋和她一起采桃花,给她制花笺。如此一来二往,两颗年少的心,不久就捻熟起来,青梅竹马。
又是一春,他和她一起去翠华山上采鲜花。
他试着叫她,走在她的身后,年少的嗓门,半成熟的嘶哑。薇儿。
薇儿?
温先生回来了吗?
她手里的花篮落地,她太想他!梦里梦外皆是他。软软地回首,满目柔光,温——
错了!是温璋。
她弯腰去捡篮子,失望满怀,却不带在脸上。温哥哥,你叫我干什么?
温哥哥?她叫他温哥哥?
温璋提着花篮,对着满山的青翠和鲜花,欢喜太大,无法释放,他疯狂地喊,薇儿,薇儿,薇儿……
她愕然,温哥哥,你疯了吗?
他不肯停歇地喊,薇儿,薇儿,薇儿……
群山回应,薇儿,薇儿,薇儿……
她亦孩子气,学着他应答,薇儿在这里,薇儿在这里……
群山回应,薇儿在这里,薇儿在这里……
好久,他才停住,她也停住,互相打量,傻傻地打量。他说,薇儿,我还会制别的花笺。梨花笺,紫藤笺,海棠笺,牡丹笺。薇儿,你要不要啊?
她歪头看他,要,当然要,只要是温哥哥做的花笺,我都要。
于是,他为她制花笺。梨花开了采梨花,海棠开了采海棠。
店里若忙,他和她便借了月色去采花。那夜,月色溶溶,他和她走在山上。她看到崖畔上几株亭亭的兰花。叹了口气,指给他,温哥哥,你看,真美呀。
他想也没想,就探出了身子,为她去采它。
骨碌碌一声,他就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了。
月色茫茫。
她趴在崖顶,吓得大哭,温哥哥,你在哪儿?温哥哥,你在哪儿?
回声悠扬。
他在山下大喊,薇儿,别哭,别哭,我在这里啊!
她探头看他,他在山下,他活生生地站在山下。
她一口气跑了下去,去找他。他满身泥土,胳膊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汩汩地流。她一边撕了衣裳的一角包扎,一边泪水满眶,温哥哥——
他笑,年少逞强。别哭,薇儿,没事。过不了几天,这伤就会好了的呀!
那伤是好了,只是留下一道长长的疤,像弯弯的月亮。他为了她而留在身体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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