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唇 玻璃唇》第178章


李亿应和,好啊,好啊,行酒令助酒兴,太好了!
温先生却没有回答他,他痴痴地看着窗外。天聋地哑。
温先生——她再次地唤。温先生仍旧看着窗外,一座泥塑木雕。
李亿要去摇温先生的肩膀,她嘘了一声,立起了身,朝他的耳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温——先——生——
他居然还是毫无动静。
咦,是什么让温先生成了这个样子?她也随了他,朝窗外看,只见窗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里是一行卖艺的人。仍旧是骆驼,骆驼上仍旧坐着一个异域女子,怀抱竖琴,抬首向窗里人嫣然娇笑。
胡姬貌如花。
当户笑春风。
鎏金龟从她的手里脱落,砸了她的脚,她也不觉得。酒令筹横七竖八地撒出,皆是诗经里的句子:关关雎鸠——
一日不见——
静女其娈——
……
皆是爱情,却皆是不属于她的,可望而不可及的,《诗经》里的爱情。这酒令上的句子,下一半,谁对不出,要被罚酒的。
不用饮酒,她已输,被罚了酒。只因那骆驼上的女子,是小蛮。三年了,这胡姬,她不老,还逗留在这长安城,而温先生一见到她,就魂不守舍。
竖琴响了,这胡姬十指抚弦,在嘈嘈切切的竖琴声里高歌,歌的居然是温先生最喜欢教给她的《胡笳十八拍》里的第九拍: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陈,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
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
这胡姬,一叠三唱,反复循环。她不看琴弦,仰首看着温先生,深情款款。
李亿忙跑了过来,鱼姑娘,你怎么了?
没怎么。她摇了摇头,她能怎么?她知道,温先生教给她的这胡笳第九拍,她熟悉如流。而这胡姬,借了竖琴与音喉,在温先生的心里,早植了一棵参天大树。
小蛮根深蒂固。
她无有开头,就已输。
一曲终了,这胡姬在骆驼背上轻轻招手。温先生忙忙起身,李亿,薇儿,你们先好好吃酒,我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
她知道,他会一去不回头。
她忙拉住了温先生的衣袖,她说,温先生,你走以后,我也学过胡舞。说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酒筹,拿起了一只白色的瓷盘,敲击着,翩翩地起舞。
翩翩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不要他走。
她越舞越急,越敲越急,团团的流光里,她摇着细腰,摆着丰胸和肥臀,妖妖地舞。
她十六岁了,她有信心,她相信自己已经是个长大的女子。
李亿大声地赞了,鱼姑娘,好舞姿!
有食客也附和,好!好!这是谁家的姑娘?跳的胡旋舞,都比得过胡姬了。说着,也随手举箸而敲。越来越多的食客,汇入这自然的乐器组合。盆子,碗,碟子,酒壶……所有能敲的东西,都宫,徽,羽的响着。大唐的子民,个个都是艺术家,他们一看她快而速的舞步,一听她凄而凉的敲击,就知道她跳的是《胡笳十八拍》第九拍的舞曲。
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温先生看着她的舞姿,他似乎明白了她的心,又似乎不明白。一曲终了,他笑着应付,薇儿,你舞得好极了。
说罢,他下了楼,去追随他那心里的女子。
有的故事,没有开头,就已经结束。
她软软地跌坐在椅里。初恋、爱、心死。
借酒浇愁。
那第一个为她敲击的食客也走过来,举着酒杯,敬她,在下李近仁,长年走江湖。这位姑娘跳的胡旋舞,居然配的是《胡笳十八拍》的乐调,是我见过最好的,也是最有新意的。可否再为我等舞一舞?让我等一饱眼福。
她摇头。她舞得再好,温先生不看,就没必要再舞。
那食客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姑娘舞一舞,我会付钱的。
李亿厌恶,走开!这位姑娘不是舞娘。你可知道她是谁?
17节:交易一场
她是谁?
她叫鱼幼薇。李亿一字一句。
那李近仁大吃一惊,鱼幼薇,那位以诗名盛博长安的女子?
李亿鄙夷,正是。
好人好舞好诗!
她坐在桌前,无心理这满身铜臭气男子的赞美,话也不搭,那食客渐渐而去。
鱼姑娘,李亿给她夹菜。
鱼姑娘,李亿陪她喝酒。
鱼姑娘……
那次,她醉了个一塌糊涂。李亿扶她上了马车,她软软地靠着车厢。她长叹一声,小蛮很美,是不是,李公子?
小蛮是谁?
小蛮是温先生喜欢的女子啊。
你也很美,鱼姑娘。
是吗?她醉眼如殇,波光流淌,软软地笑,被美男子夸奖,值得一酥,不是吗?
是的。
真的吗?借着酒意,她的脸慢慢靠近他。
她游移的心,刹那决定交易一场。
哼,温先生不要她,自有这美男子要她。
真的。他慌乱地把眼光躲藏,不知如何才能适当。
她醉了,她笑了,她的头歪歪地靠向他,她的脸是枝头悴然凋零的花,弱不胜枝,落下来,落下来。花落谁家?
那一天,任何男人在她身旁,她都可能是这样。是的,任何男人,她需要依傍。
他忙把肩膀支出,给她停留的地方。
鱼姑娘。
李公子。
他心神动荡,胡乱地抓住她滚烫的手,表白着,鱼姑娘,你嫁给我好吗?
好的,她胡乱应答。
她看着他的脸,那美好的脸,比温先生年少漂亮的脸。凭什么温先生不要她?自有人来要她。
他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那么用力。抓得手指皆失了血色。他真的爱她。他没想到,这兰心慧质的女子,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他。
意外的奖赏,令他如何不惊喜若狂?
没多久,李亿就要娶她,请温先生做媒。温先生来了,还喜气洋洋。
她说,温先生——
他说,薇儿,李亿是个好人,希望他能带给你幸福。
他不留她,他有小蛮,他只是祝福她,祝福女儿一样。再也没有时间了,从今往后,她只是李亿的妾了。
她说,温先生,你给我簪一下凤钗好吗?
她说,温先生,你给我描一下眉好吗?
她说……
他都一一依她。他看着她着上了嫁衣。他看着她拧干潮湿的眼眉。他看着她,看着她脸贴花黄,一身红衣,上了一乘喜轿,抬往林亭别墅去了。
娘跟着她,这门亲事,娘一直赞同,娘认为她找对了人家。
喜轿里的她,泪水满面,知道自己,从此无法回去了。
他不留她,她嫁给谁都一样。何况李亿是此的好看的少年郎。
嫁人,喜事。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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