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间》第18章


连他们隆重的婚礼也一并忘却了。 
我紧挨着她坐下,她拿那围巾给我看,我称赞她心灵手巧。 
很多病人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让他们看上去天真无邪。一个女孩子蹲在我身边,要给我念首诗。我点头:“好吧,慢慢念。” 
她问我:“你要中文诗还是英文诗,或者日文?” 
我惊讶的程度你可以想象,小卒,一个精神病人在我面前卖弄文采?我,惭愧! 
那女孩子抑扬顿挫地朗诵着: 
这是夏日最后的玫瑰,独自绽放着;所有昔日动人的同伴,都已凋落残逝;身旁没有同类的花朵,没有半个玫瑰苞,映衬她的红润,分担她的忧愁。 
我不会离开孤零零的你!让你单独地憔悴;既然美丽的同伴都已入眠,你也和她们一起躺着。 
去吧! 
为此,我好心地散放你的丽叶在花床上。那儿,也是你花园的同伴,无声无息躺着的地方。不久我也可能追随我朋友而去,当友谊渐逝,像从灿烂之爱情圈中掉落的宝石。 
当忠诚的友人远去,所爱的人飞走,啊!谁还愿留在这荒冷的世上独自凄凉? 
她完事了还很礼貌地鞠躬,手臂张开,要我们去拥抱她。 
其他病人都笑起来,对此司空见惯了一般。 
柳念轻启朱唇:“The Last Rose of Summer。” 
“什么”我说;“我可是个英盲呢。” 
“夏日最后的玫瑰”,她偏头看我;“最后的———玫瑰。” 
“小斋,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她忽然问。 
她狂躁起来,在一瞬间。她甩了我一耳光。几个“白大褂”跑来,拉她。她疯狗似地摆脱他们,我呵斥他们:“放开她!” 
他们不管,他们拉她走。我追,但是被另外的人拉住。 
“他们要带她去做什么?要对她做些什么?要这样拉?这样扯?这样凶狠?”我狂叫着。 
那个念诗歌的女孩子笑着说:“电击,比雷电都有力量。” 
他们说:“那是为病人好,作为病人家属你应该体谅。” 
用电伤害和麻痹病人的神经系统,要让病人在那白色的世界里深陷。 
柳念,你这辈子全完了。药物和电击一次次来进攻你已经残碎的神经,彻底摧毁你的大脑,你迟早要成为白痴。没有男人会要你的,你是一株有呼吸的猪笼草,外表艳丽,内在腐败。
柳斋的自述(二)3
这样一个男人,我的小姨父,柳念的小姑父,柳念的钢琴老师,柳念得不到的恋人。 
秋千架上坐着我,他用力帮我摇荡,让我飘飘落落,起起浮浮。他长得真不错,白皙、斯文、干净。手指修长,双腿修长。 
我唤他:“姨父,停下来,我累了。” 
整个花园里只有我和他,我伸手给他擦汗,去摸他的耳垂。可怜的男人,结婚都那么多年,还一直不敢正视丈母娘。他老婆生不出孩子,子宫在当处女的时候就糜烂了,被切除。在这个家,他一点点地位也没有。只是在外面,当着个博物馆副馆长,还要被戏谑是靠了老婆。他没什么可以依靠,自然靠老婆,他也没错。 
“你猜,这房子这花园到最后会是谁的?”我问。 
我的手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 
他喘着气:“别,小斋,别这样。” 
我说:“你到底是这个家的外人,我却不是。所以,你没有权利来阻止我做什么。这里的东西我都有份,当然,包括你,你也是这个家里的东西,一样的摆设。”
柳斋的自述(二)4
我到他办公室找他,要去参观恐龙模型。偌大的展厅只有我和他,我拉他到一座高大的模型下面,去接触他的身体。我欢快地呻吟着,他愈加陶醉。在最后的时刻,我强迫他抽离我的身体,我说:“你忘记柳念了。” 
他瘫软了,耷拉着脸,眼睛里透露的是未满足欲望的野兽所发出的光芒。 
他拉上裤子拉链,他说:“你们家的女人从没有好东西。” 
我问:“包括柳念?” 
他的脸泛红,但语气平淡:“她是一个疯子,你也是。” 
后来他终于学会了召妓,他的老婆去抓他。抓回家,抓他到她的床上,拿高跟鞋砸他。他呼喊着,求她不要弄伤他的脸蛋,华丽的脸蛋,他的招牌菜。 
男人,柳念为他生不如死的男人。男人也在生不如死地活着,却不是为她,他为自己。为地位,为权利。结果,地位和权利都成了他堕落的理由。 
不值得爱,他那么轻易就被我勾引。我愿意代替她和他做爱,代替她来毁灭他。
柳斋的自述(二)5
夏日最后的玫瑰。 
我本来要跟柳念说点什么,比如我要去死了。至少我们要有个告别仪式。 
我这朵玫瑰被自己一瓣瓣地掰开,始终没有撑到最后。 
小卒,我要走了。这个时候很希望你是位诗人,为我折柳送行,吟几首送别诗。我们长袖飞舞,对酒当歌,离情成曲。我说,就此拜别。你说,走好,恕不远送,后会有期。我说,不,后会无期。 
瘦马西行,人影凋零,生离死别,后会无期。 
花开无期,花落亦无期。
柳斋的自述(三)1
我是残忍而自私的。没有人教过我要善良和无私,我自然也不会是个好学的孩子。 
我的外祖母,吃斋念佛,请求上天的宽恕。她年轻时候罪恶深重,一手策划了一场谋杀,丈夫和丈夫的情人一并铲除。他们年轻时候的照片,他是微笑,她却紧锁眉头。当然,娶她是件轻松的事情,他把小自己16岁的她当孩子看;而嫁他就显得过分凝重了,他太伟岸,太威严,也太不可接近。 
她讲他们生活的片段给我听,他是经常会给她夹菜的,也会在夜间起风时给她添件衣服。反而是她,不肯怎么理会他,讨好他,觉得一切理会和讨好都有失她的尊严。她毕竟是首长的独生女儿,她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尊贵小姐。他是她父亲的下属和朋友,她童年时候他带她去捉只鸟雀,带她去买一串冰糖葫芦,她一直哭一直闹,他总是最大限度地容忍她的无理。他们结婚后,她想得到他的温情脉脉,他却只给她相敬如宾。他们保持着无法逾越的距离,他终于有了外遇。 
他死了,和他的情人一起葬身于一辆被装了炸弹的汽车里,陪他们死的还有无辜的司机。他们的孩子留了下来,一个漂亮的女婴,被送到我外祖母手里。 
外祖母恨这个女婴,断定她继承了她母亲的妖媚,决意要置她于死地。外祖母给她取名叫柳继,听起来就像是柳妓。 
柳继到柳家的第一天,就被外祖母用水果刀剐了左唇边的红痣。柳继越长越好看,超过了外祖母的两个亲生女儿。15岁时,她怀孕了,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她始终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外祖母给她灌了打胎药,关她在房间里反省。胎儿没有流失干净,柳继就打碎镜子割了手腕。血从她跨间和手腕涌出来,流了一地。她神情安详,死亡让她温暖。 
该死的都已经死了,外祖母终于平和下来。她的事业也冲上了顶峰,她当上了柳城作风最历练的市长。
柳斋的自述(三)2
外祖母的两个女儿,大女儿高大肥胖但聪明至极,凭家族的力量和自己的勤奋,30岁就当上了柳城第一医院的妇产科主任,40岁就当了院长。她就是我的母亲柳向东,柳城有名的女强人,强悍到令所有男人畏惧,包括她的丈夫霍明。霍明是二手货,当时在她手底下干活,已经结婚,有个儿子。妇产科男医生,他憎恨这职业。她不断地启发他、教育他、培养他,一定要树立他正确的人生观和道德观。要知道,当时30岁的她还是个处女,人人以为她的婚姻生活必将一片空白,前景惨淡。 
霍明却看好柳向东,她有背景,有前途,而且是个黄花闺女。不多久,他们混到一处。 
我那敏锐的外祖母一知道消息,就派人请霍明来面谈。霍明第一次走进这红屋顶的小洋楼,就被这里的奢华和高雅打动,发誓要做这里的主人。谈判很顺利,他马上离婚,然后和柳向东结婚。 
结婚后不久,他们创造了一个女儿,就是我,他们的宝贝柳斋。霍明之前的地位是在外祖母和母亲之下,有了我,他又被我欺压。我很少叫他“爸爸”,和母亲一样叫他“小明”。他总是笑容满面,来奉承我们。不否认,这三个女人里,他最爱的是我。 
他一路高升,竟入了党,当上了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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