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鸿》第49章


为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我不可能勘破自己的心魔。有些东西埋得太深,已然成为了我身体里的一部分。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命运也常常能决定性格。
帝晨和父神选择将我困在这里,真是煞费苦心……
我正在出神,却被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打断。只这片刻之间,少年已经生生扯下那兵士的一条手臂,微笑着道:“你替我去给父神传个话吧,就说让他放心,我不会觊觎王位,就是很想杀了他,让他做好准备。不过回去只需要脚,传话只需要嘴,你的手,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
兵士吓得涕泗横流,我叹了口气,抬手掐了个诀,金色的火焰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少年丢开他的尸体后退一步,蹙眉看向我,随即眼中现出惊异神色:“你是什么人?”
被自己这么问,感觉委实微妙。我打量了他一会,随即勾起唇角,开口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今日该是你的生辰。”
“是帝晨的生辰。”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长得和我很像,用了幻术?”
这时刻保持冷静的习惯真是让人头疼,我施施然地走近了一步:“我和你长得像,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是很奇怪帝俊为何屡屡排斥你,今天甚至还想置你于死地么?”
少年沉默。
我轻笑了一下,随即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因为,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少年:………………
离开夹缝要紧,心魔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去掉的,那也只好下点猛药。
见他愣在原地没有反应,我于是接着随口胡诌道:“找到机会接近你并不容易,而且我近来才发觉这个事实。帝鸿,过来吧,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话音落下,少年目光闪动,不由自主地朝着我的方向前进了一步,却猛地顿住。他深吸了口气,冷冷地笑起来:“你说什么,难道我就信什么吗?”
啧,当真麻烦,看来多疑确实是种病,需要治……
我只好回忆了一下德妃那为了儿子毅然决然的模样,然后随便从地上拔起一把剑来,将剑柄递给他,开口道:“你若是不信,就杀了我吧。”
少年浓黑的瞳孔中映出我的模样。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眼眸深处的神情难以捉摸。
我侧头笑了笑,手腕一旋剑刃便干脆地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然而疼痛并未如预想中那样到来,银白色的剑光迎上了一道强劲的力量,少年挑开我手中的剑,眼底寒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为沉重的东西。
“我还是不信你。但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可以任性些,至少能够骗一骗自己。”
我的心底疼了一下,他却微微笑起来,试探着伸出手揽住我的肩背,将头埋在我的胸口,心满意足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默默无声地僵立许久,我才环住他,像是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少年动了动,开口问道:“我不会是一个人了,是不是?”
我怔愣了一下,仰头看向昏黄的天空。断剑残肢在夕阳下扭曲成散落的片段,鬼魅一般摇曳,地上投下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其实却只有一个人。
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像是有无形的狂风卷起,沙尘飞速侵蚀了我的视野。血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天一地,旋转的景色在黄昏的劫火中伸展开去,我似乎走过小巷,绕过绿意盎然的墙角,湿润的草香中,一座茅草屋出现在我的眼前。篱笆上缠绕着垂挂的藤萝,打开的窗户中,星星点点的烛火晕出温暖的橙黄色光芒,无星的夜晚,屋中人的脸因此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我回过神,不由地感到讶异。
在窗口坐着的,正是应当在夹缝之外的浮游。
☆、第47章
浮游不应该在这里。而既然我因为身处此地,所见多为虚景,那么这一幕大概也是由我心魔所化。
事到如今,因为已经见过了许多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事,我对很多东西便都不甚在乎。
只是此刻静静立在白茫茫的雾瘴之中,我仿佛伸手便能触到这一盏点燃的灯,于是忽然就没来由地觉得心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并非毫无感觉。或许也正是因此,无关那个身影的真假,回神过来,我已经站在了茅草屋的门口。
手指在露出斑驳木纹的门上叩了几下,便有脚步声响起。月光洒在来人熟悉的冷峻面容上,我弯起眉眼,轻笑道:“浮游。”
不曾想到,浮游却愣了愣,眼中转而泛起茫然的神色:“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笑容顿住,我半眯起眼:“你不记得我?”
浮游沉吟片刻,面色平静地抬起头:“我住在这个村里二十载,这里少有人来,我也从未见过你。”
心沉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便见身后忽然亮起幢幢灯火,鳞次栉比的房屋在白雾中次第显现,那俨然还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子。
……看来此浮游确非彼浮游,眼前的景象也不过是我自己给自己编出来的一个故事。大概人到了极限时候确实才能发挥潜能,若是早些发现自己写书的天分,我或许就会成为四海八荒写话本最好的天帝,和当天帝最好的小说家。
可见世事当真难料,人毕竟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其实没有谁能够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了解自己。
而如今看来,我大概属于最复杂的那一类。浮游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以至于到了现在,连我都开始疑惑,自己的心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沉吟片刻,我于是道:“是我认错了人。只是远行至此,我还未能找到落脚之处,可否借宿一宿?”
“不行。”浮游回答:“屋里养了蛇。”
“哦?”我略挑眉,便见到有黑黄相间的蛇从屋梁上吊了下来,蜿蜒地攀上浮游的肩头,赫然便是凤若宫里曾经见到的那一条。
眼皮跳了一下,我道:“你养这东西做什么?”
浮游已经打算回身关上门了,闻言便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它自己受伤了,游到我屋里来的。”
“其实……”
我立时一把撑住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视线扫过那条昂着头、敌意满满地冲我吐信子的毒蛇,微微的笑起来:“我也受伤了。”
浮游沉默片刻,开口道:“医馆往右。”
我眉梢微挑,随即捂住胸口,锲而不舍地咳嗽了几声:“恐怕撑不到那里,我快死了。”
“……”浮游脸色平淡地望了我一会,随后道:“棺材铺往左。”
我:……
因为共工吩咐的缘故,浮游从一开始就自个儿凑上来在我身边小奶狗似地转悠,时间久了,我倒忘了他对生人其实是个慢热的性子。
“罢了,我这就走。”一动不动地望了他许久,我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只是不曾想到人不如蛇。”话音落下,我便装作不经意地探向那条毒蛇,浮游立刻后撤了一步想要避开,可惜他的动作到底不如我快。他身形刚刚一动,我便已经拉住那蛇的尾巴,不动声色地重重掐了一下。
乍然吃痛,黑王蛇毫不犹豫地反身就是一口。
手腕上瞬间多了两个牙孔,我心满意足、气定神闲地收回手来,舔去顺前臂蜿蜒流下的鲜血,冲着浮游笑笑:“我被你养的蛇咬了,这回你可要对我负责。”
浮游:……
许是头回见到我这样死皮赖脸的,他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我索性推开他,进门环视一周,便分外自来熟地在那张梨木床上一坐。
浮游跟进来,皱眉定定看着我,踌躇片刻方才说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这么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我抚过他放在床头上的匕首,轻笑着开口:“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顿了顿,故意露出了手上尚且新鲜的伤口,我继续道:“……你别说了,我也不听了,如何?”
浮游:……
这世上很多人犯了错,往往都会认真反省一二,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事情到底怪不怪自己,如果真的是自己的错……就会好好想想该怎么推卸给别人。
但浮游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一旦被我说服,做了决定要照顾我,他便认真得几乎有些过头。
我终于还是住了下来,浮游替我做了一桌的菜,味道意外的不错,但说实话,我仍旧更想吃些蛇羹。
——只因到了晚上睡觉,我如愿以偿地挤在了浮游的身边。床有些小,我便和他紧紧贴着。
这是件好事,唯一的问题便是有条蛇生生地挤在中间。
为了挤进这个狭小的空隙,它直挺挺放浪不羁地戳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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