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第42章


你终于受不了见招拆招的絮叨,急忙跑进厕所,干呕了一会儿。你又想起了她,姑娘,我们之间什么都没了吗?只剩下一具标本?
你不愿再想下去,只有走出你不想离开的厕所,继续喝酒。
祖国啊,我表达的钥匙丢了。见招拆招痛不欲生地开始写诗。所以,你的上联是“泡妞”,我的下联就是——“扯蛋”。
你喝下一口酒,懒得跟明显喝多的见招拆招较真。
那就让我们遵循这一原则,进入创作状态吧。我要把我们的谈话整理一下,写成《关于泡妞的记忆碎片》,那一定是一部不朽的作品,能给俺带来多少年轻的喝彩呀。
看到见招拆招跃跃欲试的样子,你的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你丫会几门外语?
如果不算河北话和武汉话,我就会一种英语。
建议你快去学学瑞典语。你讥诮地说。
见招拆招将一双本来就大而无当的眼睛睁得更加茫然。你是什么意思?
等到你去领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就用得上了。你冷冷地说。
一个浪漫的故事
爱情,被采用最多的字眼就是“浪漫”。请看这个浪漫的故事。见招拆招进入创作状态。
每年毕业班要毕业时,都会有一些用人单位来学校要人,还在公告牌上张贴着单位简介之类——多是些大家不太愿意去的差单位,好单位压根就用不着这么做。赵黄瓜和张豆角哥俩这天饭后一块在公告牌前闲逛——只是闲逛而已,他们学的专业特热门,根本不愁找不到
好工作。赵黄瓜无意中瞥了一眼——一个浪漫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赵黄瓜看到的是西南地区一个军工企业的宣传海报,那上面有设备齐全的生活设施之类的介绍,其中有一张厂办医院的照片,剥落的墙皮,生锈的铁管床,床单倒还干净,上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女病人。“你看这女的,真漂亮。”赵黄瓜对张豆角说。张豆角看了看,点了点头,然后接着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赵黄瓜还在那里盯着看。
到了晚上,赵黄瓜辗转反侧,终于挤到张豆角的床上:“那女孩真漂亮。”
张豆角惦记着明天跟法律系约好的那场球,顾不上搭理赵黄瓜。
第二天早上,赵黄瓜告诉张豆角:“我要去那家单位,找那个姑娘。”
张豆角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最终,赵黄瓜被分配到了这家企业,在四川的深山里面。
赵黄瓜是咱们母校98届的毕业生,故事真的是这么发生的。至少在传到我的耳朵里时,这还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是听当年与赵黄瓜同届的一个师弟说起,惊得差点儿把下巴掉到裤裆里。
按照怀疑主义的创作原则,这个故事再往下传,就肯定要走样了。见招拆招发动你,一起把这个故事续下去。
一,按照表现主义的创作原则,那个夜晚不应该是那么平实的几句话,接下来还应该有这样饶舌的对白——张豆角:“认真地想一下,你真的爱上她了吗?你真的要为爱走天涯吗?”赵黄瓜做深刻思考状:“我也害怕答案是这样。”张豆角:“那就行了,睡觉去吧,明天跟法律系还有场球呢。”赵黄瓜却又说:“我更害怕答案不是这样。”张豆角呆在那里。
二,按照浪漫主义的创作原则,这个故事的善良结局是这样的:2001年5月,赵黄瓜回到北京,拜见分别两年的同学张豆角,身边的女友就是那个美丽的姑娘。
三,按照写实主义的创作原则,赵黄瓜到京后的情景是这样的:张豆角邀请这一对甜蜜的恋人去三里屯(6)小坐,赵黄瓜的眼睛顿时不够用了,这儿的美女才叫美女呀,那样的眉毛那样的嘴,那样的胸脯那样的腿……他正兀自失落,女友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他看到她脸上的化妆很是粗陋,闻到她身上的低档香水味,想到她连衣裙的样式跟酒吧服务员差不多,体会到她面对这花花世界的怯怯眼神,然后淡淡地说:“没什么。来,走掉这一扎。”他将扎啤端向张豆角。
四,按照批判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他们俩回到山沟沟里以后的情景是这样的:赵黄瓜总是琢磨着怎么把两人去北京的往返火车票给报销了,她则开始鄙视他这种算计样儿。终于有一天,她加班很晚才回家,他只顾看球没有做饭,她饿着肚子看着冷冷的灶台,两人爆发了第一次吵架。然后,她越看倒卖军火的厂长儿子越顺眼……
五,按照经验主义的创作原则,这个故事的可怕结局是这样的:赵黄瓜到单位报到后,先伺机让自己生了一场病,然后潜入厂医院,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到那个女孩,结果发现照片上的她搞得跟婚纱摄影似的,而真实的她则让赵黄瓜想起学校里经常用到的那个词儿:“贝多芬”——背后看起来是多么芬芳。
六,按照后现代主义的创作原则,这个故事还有一个更悲惨的结局:赵黄瓜惨叫一声,成了蔫黄瓜。等他晃晃悠悠地走出医院,发现厂区的小道上有六十六个年轻人在晃晃悠悠地徘徊、怀疑人生,他们是来自全国各地高校的顶级浪漫分子,全被那张照片骗了来。该厂因为这一丰盛收获而荣登中国企业浪漫排行榜Top 10之首。
而这个故事的真正结果是:无结果。你冷冷地说。一走了之,做鸟兽散,没有人再去关心赵黄瓜的泡妞结果。在他自己看来惊心动魄决定终生命运的抉择,只不过是这尘世中的一粒尘沙,只不过是相熟又不相知的人的一则谈资。
也不能这么说。见招拆招接嘴。这个故事产生的一个结果是,我弟弟当时还在咱们学校上97级。我马上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并警告他,不要这么卤莽,否则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生活费。
哦,我见过你弟弟。难怪我见他的眼中总是饱含泪水,原来他不幸有你这么个哥哥。
见招拆招急忙为自己辩解。其实我也很喜欢赵黄瓜这样的。我的想法是,如果我是我,我会像赵黄瓜这样做,如果我是我弟弟,我就不会让我这样做。
什么如果我是我,什么如果我是我弟弟。你们这些穷酸文人除了玩弄这些绕口令一样的文字游戏,还有什么用处?
你别老把我说得这么难听!你不也是个青年作家吗?见招拆招有些气急败坏。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自己可以那么做,但我不愿意让我弟弟承担那种危险。
是吗?是吗?你连连冷笑。你敢那么做吗?你什么时候是处在“如果我是我”的状态下?什么时候以“我是我”的状态做出过什么决定,干成过什么事儿?
见招拆招张了张嘴,但除了亮一下他那口糟烂的牙外,没发出任何声响。他闷头喝了一口酒,又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啊,我们一直嚷嚷着要成为“我”,结果却概莫能外地成为了“我弟弟”。
你突然不忍再嘲笑见招拆招,而是打心眼里涌起一阵伤痛。你与他碰了碰杯,喝下一大口酒。为什么我们的身边,包括我们自己的心中,总有那么多爱我们的亲人?他们慈祥地向我们的异端思想冲杀过来,兵强马壮,盔甲鲜明,八杆护背旗迎风飘扬,上面掐金边走银线,还绣着八个斗大的字——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见招拆招干笑了一下。我觉得应该是另外八个字——不能没有对你的爱。要不,就显不出我的作用了,就没人来感恩了,就没人可以控制了。
我恨你们这些文人。面对见招拆招卖弄他的浅薄灵感,你开始反戈一击。你们把一些字眼的门槛设计得那么高,非得怎么着怎么着才够得上,其实,看看你们自己那份儿可怜样吧!
像“浪漫”这个词儿,没有你们规定的那种层次那种模样,难道就不是了吗?当然,你们把握着话语权,尽管你们文若泉涌,尽管你们年老色衰,尽管你们有贼心没贼胆,尽管你们意淫的次数比手淫还多,手淫的次数比做爱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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