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莲灯,渡我今生》第118章


这年生日,是她成年以后第一次不在三藩过。没有水莲花、没有莲灯。白天的时候,许谦益牵着她去唐人街闲逛,此时正值世家巨变,谁都没有心思大摆筵席,因此她的生日一切从简。
晚上,她收到三藩的贺电,穆枫还记得她生日,派人送来十二盏手工莲灯,她欣喜若狂,拉着许谦益在院子里点明,莲灯在水脉间飘飘荡荡,她捧脸咯咯地笑。
是穆枫亲手扎的十二盏莲灯,她视若珍宝,那天晚上,她不在以小妹妹的身份和许谦益谈话,而是以同龄人的身份——她把一直以来的心事都倒了出来。
许谦益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阿季,那么……你想好了吗?你对梓棠,是什么想法?
她低头,脸上漾起红晕,支吾半天才说道:我……不知道,小枫哥不理我的时候,我就好难受。我想跟他在一起,就像……就像小时候那样。
可你终归会长大……许谦益神色惘惘:阿季,撇去你对梓棠兄长的既定印象,有没有想过,其实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友人选?相貌、家世、学历、人品,这些现实中择偶的硬件,他都过关,并且,他对你很好……许谦益像长兄一样引导她: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烟花场地常逛的世家子弟也不少,酒色均沾,谈上生意的,这些似乎都算不得什么……梓棠算是块硬招牌,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些大哥都是可以作证的。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他要是出什么花花肠子,大哥都替你看着……
她有些害臊。和穆枫?许谦益的立场很客观,不管摆在哪里,穆枫都算是叫女人趋之若鹜的优先选择。
并且最重要的是,他爱她。
晚上的时候,她终于等来了三藩的电话。她趴着强撑不肯睡觉,大概潜意识中确信,这个电话,穆枫是肯定会打的。
小枫哥?她像炸毛的小黄鸡一样跳了起来,电话那边略一顿,随后笑道:阿季这么开心?
她眼泪突兀流下。多久?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她握着座机听筒不肯放手,抽噎道:小枫哥,你,你不理我了么?我想嫁给你,我想做你的太太!好不好?
穆枫沉默好久才说:阿季,婚姻是大事,你决定太仓促,我……我怕委屈了你。他很沉稳地呼吸,然后,无声地笑:阿季,九哥最近事太多,不是不理你,你要记住,不管你做了什么,九哥都不会撇下你,更不会不理你……所以,你大可不要委屈了自己,你还年轻,有很多的选择……而九哥……
那不是穆枫了。霸道只懂争抢的穆梓棠,此时言外之意居然是,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九哥愿意放手。而不是这个世上只有我最适合你,非你不可的霸道理念。
一贯敏感的褚莲不由一惊:小枫哥,你……怎么啦?她太聪明:你的伤,还没好?
穆枫撇开话题:生日快乐,阿季。然后犹豫了半晌,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再见面时,他已经是高座上尊荣无双的穆先生。掌五分之一的华人世界,权势倾天。圣弗朗西斯科大街小道,到处都在传扬现任穆先生的传奇。
穆家变了天,穆枫重掌高位,庇佑一门老弱。自此,三藩的天下,风清云淡。
再一年,她终于回到三藩,穆枫亲迎。
再次见到穆九哥时,他长袖善舞,一人领三藩坚壁清野,独撑大局。褚莲有些惊讶,穆枫……还是那个穆枫吗?昔时三藩地下赌场眼角狠戾的少年,终于长成了加利福尼亚州自由天光下的小孤狼。
是高者寂寞。
她分明看见穆枫从容的微笑中夹着几分沧桑与过尽千帆的寂寥,他坐高位,每日日薄西山时,想必极冷。
还是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孔,只是黑了些,也瘦了些。他于万人瞩目中,迎向她,一笑,是一口好看整齐的白牙:阿季,回来了……
三藩的盛世,就此开始。
而她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正文 第泠104章 番外阮素泠篇
童童五岁的时候,我终于带他回三藩。
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教堂的钟声刚刚敲响;广场上大片的白鸽呼啦一声窜起,遮盖了天幕;楞楞只有掠翅的声音;我回过头的时候,恰巧接上神父慈爱的目光;他站在逆光的角落中,微笑向我。我局促地眯着眼睛,大片的白光渗进神父斑驳的鬓角、他额前的纹路、他的眉眼……
逆着煦暖的光,我看见神父的唇形,他笑着:孩子,你回去吧。
回去吧。
俄罗斯弹舌音;我再熟悉不过的故乡之地。那一刻,我忽然热泪盈眶,漂亮圆润的弹舌音从父亲的齿间蹦出来,我看见了死亡的讯音,看见幽谷,看见我这一生不得不去救赎的罪孽。老神父已经很老了,在我小的时候,他就在这里,陪着教堂的圣音一起老去。而现在,连我都已经能在某个春天,挑出鬓前几根灰白的发,二十多岁,我有霜色的发,大概这一切,都是为了补偿给,圣弗朗西斯科,他指间迢迢漏走的流光。
我已经有了童童。
我站了起来。
慈祥的老神父逆着光走向我,我说:父亲,我该回去?问完这句话,才惊觉,原来我的声音,竟然是抖的。如同我颤抖着伸向老神父的手。我慈爱的父亲轻轻接过我的手:你心里在想什么,孩子?
迎着圣音的传唤,遵从自己的内心。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哗哗流下,我只知道,做了好多年的梦,最近几日才惊觉,梦里那个背光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梓棠,而是,童童的父亲。
我点点头:父亲,过两天,就走。那么……我要把童童也带走么?
我慈爱的父亲仍然耐心地指点我:他该回去……他来的地方。
他来的地方?
童童属于三藩,属于我罪愆永生难赎的地方。
我转过头去,窗外那群鸽子静默地在广场上踱步,它们有自由的天光,有温暖、绵软的草地,有人群的陪伴,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而我,什么都没有。
除了童童。
其实,我好羡慕它们。我生来就是不被允许笑的,阴冷、潮湿的地下囚室,北奥塞梯终年难见日光的深山,俄罗斯北境冰雪茫茫,乌克兰集中营只有争食才能活下去的铁则……那些,那些,是我童年生活的全部。
我想,至少要把童童送回加利福尼亚州治下的自由天光里,他毕竟姓穆,他血管里淌着的血,在那片自由土地上,是足够被仰视的。我背城与他的父族敌对,但是我想,我想……也许梓棠愿意可怜可怜我,给我的孩子一口饭吃?
只要童童活着,活着就好。
至少不要像我一样。他伟大宽厚的父亲足够教会他爱——仁慈。
老神父对我温和地笑:孩子,你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
我想了一想,忽然觉得很难过:父亲,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
我苍老的父亲鬓发如霜,他是修行的人,侍奉天父的孩子,但在他听完我那一句话之后,却黯然垂下头,污浊的眼泪爬出老人家的眼眶。
在那一刻,我忽然醒悟,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是有罪的。
这里是莫斯科,光阴正短。
我以为,高加索深山里的孤狼,一生都遇不见阳光。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至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我的莫斯科时代,落幕了。
六年前,我出逃三藩。受乌克兰本部召唤,走的十分匆忙。再之后,又匆匆回三藩,历经劫波,是我对不起梓源,辜负他情深一番。
是我负了他。
再回乌克兰,回到茫茫雪域的北境,肚里已经有了骨肉。一开始,我便打算生下他,我的童童,只有他陪伴我捱过山水一程风霜一程的险路。童童的心跳连着我的经脉,每一次胎动,都是感动。我偶尔也会想起梓源,但我确信,想他的每一分钟,都是因为……他和加州小野狼,太像。
那时我深爱梓棠。
和梓源的遇见、缘起,皆因我在麻省时,有那么一位出类拔萃的校友——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年在麻省理工迈克劳林大穹顶下,初识梓棠的当时,他的侧脸和童童的父亲,太像。
一见是心跳,一见,情根深种。
再后来,我拼命接近梓棠,和他一起做研究,在导师教办处装作和他偶遇……有一年暑期,没有收到乌克兰总部撤回的命令,我缠着梓棠,找了个借口,跟他一起回了他三藩的家。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梓源的。
三藩穆家,等我站在加利福尼亚州版图上,大吸一口寒气时,已经来不及了。我竟然忘记了,高加索深山里的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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