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勒瑰恩十五篇跨次元旅行记》第12章


然后他停下脚步,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他坐下,一手抹过额头和羽冠,有点喘。「毕竟,」他说:「现在不是求偶的季节。」
弗林希亚人的社会梦境
注:本篇资讯大多来自《弗林希亚次元之梦学调查报告》(米尔斯大学出版),以及与弗林希亚学者和朋友的谈话。
在弗林希亚次元,梦境不是私人财产。有烦恼的弗林希亚人不需要躺在长沙发上对精神分析师叙述梦境,医生已经知道病人昨晚梦见什么,因为医生也梦见了;病人也梦见医生梦见的事物;住在附近的人全都一样。
若要逃离其他人的梦,或者想做个私人的、秘密的梦,弗林希亚人必须独自前往荒野。但就算在荒野中,他们的睡眠也可能被狮子、羚羊、熊或鼠的奇怪梦境入侵。
清醒时,以及睡眠中大部分的时间,弗林希亚人跟我们一样对梦境毫无知觉。只有正在进行或正要接近REM睡眠的人才能参与其他REM睡眠中人的梦。
REM是「快速眼动期」(rapid eye movement)的缩写,在睡眠的这个阶段,眼球有清楚可见的快速动作,脑部讯号是一种独特的脑电波。我们能记得的梦大多发生在REM睡眠。
弗林希亚人的REM睡眠所形成的脑电波图和我们这次元的人非常相似,不过也有显著的差异,而这可能就是弗林希亚人能共享梦境的关键所在。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要够近,才能共享梦境。弗林希亚人梦境的传送力大约相当于一般人声。方圆一百公尺之内的梦境很容易接收,其中某些零星片段可能传得更远。在偏僻地方做的强烈梦境,甚至有可能传到两公里以外。
在没有左邻右舍的农家,弗林希亚人的梦只跟家人的梦混合,再加上谷仓里的牲口和趴在门口打盹的狗睡梦中听到、闻到、看到的回音、气味和浮光掠影。
在村庄或城镇,由于四周房屋里都睡着人,因此弗林希亚人每夜都至少有部分时间做着跑马灯一般的、自己与他人交错穿插的梦。我很难想象那是什么感觉。
我问一个住在小镇的熟人,她是否还记得前一晚做的任何梦,能否说给我听。起初她顾左右而言他,说那些梦都乱七八糟,只有「强烈」的梦才应该加以思考、谈论。显然她不大想把邻居的梦境讲给我这个外人听。最后我终于说服她我是真的感兴趣而非想偷窥,她想了一下,说:「唔,有一个女人——在梦里那是我,或者类似是我,但我想那其实是镇长太太的梦,他们就住在转角——总之,这个女人,她在找她去年生的一个婴儿。当时她把小孩放进五斗柜抽屉,然后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我,或者说她,开始担心了——小孩有没有东西吃?从去年到现在?我的天,我们在梦里还真笨!然后,哦,对了,然后有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和一个侏儒大吵一架,他们在一座空的蓄水池里。那可能是我自己的梦,至少一开始是。因为我知道那座蓄水池,在我祖父的农场上,我小时候常去那里住。但是那两个人都变成了蜥蜴,我想。然后——哦,对了!」她大笑起来。「我被一对巨大的乳房夹得死死的,那对乳房大得不得了,乳头很尖。我想这是隔壁那个十几岁男生的梦,因为我吓坏了,却也有种狂喜的感觉。然后还有什么?哦,一只老鼠,看起来真是好吃,它不知道我在那里,我正准备扑过去,但接着又出现一个恐怖的东西,一个噩梦——一张没有眼睛的脸——还有多毛的大手朝我乱摸——然后我听到隔壁那个三岁小孩尖叫,因为我也醒了过来。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一天到晚做噩梦,把我们大家都快搞疯了。哦,我不大想去想那个梦。幸好大部分的梦我们都会忘记。要是所有的梦都得记得,那多可怕!」
做梦是一种周期性而非持续不断的活动,因此在人数不多的环境,可能会有几小时的睡眠时间是「梦境剧场」(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没开张的。在同处一地的固定团体中,弗林希亚人的REM睡眠倾向同步化。一个晚上约有五次REM循环的高峰,此时每个人脑海里可能同时进行好几个或许多个梦,以梦的那种无可辩驳的疯狂逻辑相互混合、影响,于是(就像我那个住在乡下的朋友描述的)婴儿会出现在蓄水池里,老鼠藏在乳房之间,没眼睛的怪物则消失在一只猪小跑经过扬起的尘埃中,这个新的片段也许是狗的梦,因为猪的影像相当模糊,但气味却十分鲜明突出。但如此进行一阵之后,就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可以安睡,不会出现任何刺激的事情。
在弗林希亚城市里,每个人每天晚上都处在千百个人的梦境范围中,虚幻景象层层交错重迭,片刻不歇,混乱不已,如此一来——这是别人告诉我的——梦境反而会相互勾消,就像随便乱抹上一笔又一笔不同色彩;在这毫无意义的紊乱中,连你自己的梦都立刻变得朦胧,仿佛投射在已经同时放映一百部电影的银幕上,所有电影的对话和配乐也全都同时播放。只偶尔才有一个手势、一个声音的片刻清晰,或者一个特别鲜明的春梦或可怕的噩梦,使附近所有睡眠中人都叹息、射精、颤抖、或惊喘着吓醒过来。
常做令人不安或不快的梦的弗林希亚人喜欢住在城市,正是因为这种所谓的梦境「大杂烩」几乎可以完全吞没他们自己的梦。但其他人则讨厌这种永无休止的梦境噪音,连在大都市住上几晚都不愿意。「我最讨厌做陌生人的梦了!」我那个住在乡下的熟人说。「好恶心!每次从城里回来,我都恨不得把大脑掏出来洗一洗!」
就算在我们这个次元,年幼的孩童也常很难了解他们将醒之前所经历到的那些事物不是「真的」。对弗林希亚的孩童而言,做梦这回事一定更令人困惑,因为他们天真无辜的睡眠被成人的感受和思虑进占——发生过的意外再度发生,往日的哀伤再度涌现,强暴的场面再度上演,对已入土五十年的人愤恨难平地说话。
但弗林希亚的成年人都很愿意回答孩童关于共享梦境的问题,加以讨论,总是将其定义为「梦」,但并不视之为不真实。弗林希亚语中没有「不真实」这个词,最接近的词是「没有实体」。于是孩童学会与成年人那些难以理解的记忆、不可告人的行动、无法解释的情绪共存,就像我们这次元有些孩童在颠沛流离的可怕内战或瘟疫饥荒的年代中长大;或者,事实上,任何地方、任何时代的孩童都是这样。孩童学会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要注意、什么要忽略,这是生存策略。虽然身为外人很难评断,但我对弗林希亚孩童的印象是他们心理上很早熟,七八岁就已受到大人平起平坐的对待。
至于动物,尽管它们显然也参与了人类的梦境,但没人知道它们对此有何感想。在我看来,弗林希亚的家畜似乎特别友善、聪慧、信任人,通常也被照顾得很好。可能就是因为弗林希亚人跟动物共享梦境,所以尽管他们利用动物来负重、犁田、生产奶与毛,却不吃它们的肉。
弗林希亚人说动物比人更敏感、更容易接收梦境,甚至可以接收到其他次元的人的梦。弗林希亚农夫都告诉我,来自肉食次元的访客会让他们养的牛和猪非常不安。我曾经寄宿在恩雅谷的一处农场,那天晚上鸡舍吵了大半夜;我以为有狐狸闯入,但主人说是因为我的关系。
彼此梦境交融了一辈子的人,说他们常不确定梦境从哪里开始,也不确定那些梦原本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在一个家庭或一个村子里,特别情色或特别荒唐的梦境的原作者可能非常容易辨认。彼此熟识的人,可以从梦的调性或事件或风格认出起源是谁。但因为他们也梦见了同样内容,那便也变成他们自己的梦。每个梦在每个人的脑袋里都可能有不同的形状。而且,跟我们一样的是,做梦者的人格,也就是梦里的我,通常暧昧微薄,加上奇怪的伪装,或者难以预料的迥异于白天的人格。非常令人迷惑或情绪效果很强烈的梦,常会被同社区的人断断续续讨论一整天,但完全不提梦的起源是谁。
但,跟我们一样的是,大部分的梦醒来即忘。在每一个次元,梦境都难以捉摸。
我们或许会觉得弗林希亚人缺乏内心的隐私空间,但他们也受到这种集体健忘症的保护,对任何梦境来源的存疑和梦本身的隐晦不明亦然。他们的梦真的是公共财产。看见大理石桌上的盘子里放了一颗留胡子的人头,耳朵正被一只红黑相间的鸟啄食,一股几乎欢欣的惊恐伴随涌上——这是来自巫妮雅阿姨的睡眠,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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