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碧玉》第86章


到会有此果,可见朝堂的利害关系并非表象所现般简单,其中的隐情不是她能看得通透,是她害了他,逼他走上死路,是她把他推向刽子手明晃晃的刀锋,胸中自责、愧疚难当,又是一阵泪珠狂落。
“大妹子别哭,实在不成,我劫了天牢大狱,他娘的。”看着槿蕊泪水沾湿衣襟,孙子亮血性上涌,捶桌而起,“我是不会看着上官死的。”
槿蕊瞅他了一眼,低低道:“孙大哥尽胡说,你真这么做,无疑坐实二哥的罪名,何况劫狱是杀头灭族的死罪,就算您不顾念自已,也要顾念高堂老母,顾念孙家三代的忠良之名,顾念孙家的血脉,嫂子就要生了,你要是存了这门心思,那槿蕊再也不敢登门了,望大哥要三思而后行。”
孙子亮无言可回,长叹一声无力的垂下了头。
虽然多方处奔波,还是没能见到他们,关了半个多月,官文就下来了,唯一见面的机会,竟是他们临刑前的最后一刻。
走进迟修泽的牢间,他身着粗布青衫,坐位抚琴,被关押两月,但是神情淡然,从容拨弦,琴声悠远,是《莲荷舞风》,他们从前常常弹奏的曲子,丝毫不像是即将处决的死犯。
静静听到曲毕,槿蕊轻声开口问:“迟修泽,事态为何会演变成如此境地?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皇上要工部尚书活着,根本不想他死。”迟修泽一语道破症结,向槿蕊诉说她陌生而黑暗的政治、权谋、帝王心术。
制衡之术乃是庆元新帝实行立国治吏的法门,为了平衡庙堂的势力,不许任何一方坐大,两党两派相互制约、相互抗庭,避免权臣只手遮天,专权擅用,这是新帝不道破的心术。
工部尚书是何等草包庸才,新帝如何不知,早起杀心,恨不得砍他三次头,暂且留他性命,只有一个目的,就为掣肘迟修泽,以防尾大不掉,待栽培出新的接班官员再拿他开刀祭旗。
新帝是英睿有为的少年君主,左手倚重迟修泽,新政要事都交予他全权督办,金银珍玩、府宅良田赏赐无数,因为他能少见的干臣治士,胸怀不世大材,政务不但处理得休妥当,而且桩桩件件都办到心坎上;但是,右手也防他,任谁都可以对工部尚书赶尽杀绝,唯独迟修泽不行,朝堂素以工部、户部两派对立,势同水火,案子交由迟修泽审理,不过是借他之手漂白了工部尚书,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普通百姓不懂制平衡之道,试想逮到死敌的把柄,还是人人唾骂的贪官,谁会放过绝好良机,但是迟修泽头脑冷静、清楚,对新帝的心思是心领神会,他们是一人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迟修泽对外摆出严审严查、绝不姑息的阵仗,然则不过是高高挂起抚慰百姓急愤心境的布幌子,对策就是拖。
天大的事也是一阵风,等过一年两载,风声过去了,待世井淡忘了,审理起来便好下手,论说迟修泽断然不会犯这种错,只要对头不倒,即便他犯些过错,皇帝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用工部尚书牵制迟修泽,反过来亦然,用迟修泽牵制工部,谁敢把对头扳倒台,同时就是自掘坟墓,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新帝严惩迟修泽、逸君实则敲山震虎,杀鸡慑猴,官再大,也皇上的奴才,可以扶你,亦可杀你。
逸君不顾性命整倒工部尚书是为报喻梅勤的养育之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迟修泽则是为情,为了重得槿蕊的心,可他昏了头,忘记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听完此番种种,槿蕊的心从头凉到底,是她把他推向深渊,让他自掘坟墓,泣不成声,语不成调,“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不明言种种的厉害关系?”
“我告诉你,你会信吗?你疑心重,你认定我是贪求权势的小人,难道还要再加上伪君子的恶名吗。”迟修泽握住槿蕊的手,“你曾说过,好男子只会做不用说,我要做你心中的好男子。”
槿蕊无言以对,她确实不会相信,眼泪籁籁扑面而下。《小说下载|wRsHu。CoM》
过了今日,再无机会,迟修泽敞开沉封已久的往事,儿时的旧恨伤情,将所有一切坦诚倾诉:“从小,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追逐权利,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不论付出何等代价,哪怕是性命之虞。直到遇见你,我想要的又多了一样,那便是你,从头到尾,从内到外,你的心,包括你的每一根发丝,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普通男子。不错,我是爱权势,有权有势有何不对,可以不被瞧低,不受欺辱。自打我出生的那日起,我便低人一等,家里人从骨子里瞧不起我和清儿,就连父亲的眼里也没有我,你当为何?”
“为何?”
迟修泽忽然笑了,笑比黄莲还要苦上三分,“因为我和清儿的生母是悲贱的官伎,官伎啊!可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好人家的女儿,清清白白,只因同族的远亲犯下重罪,被判斩立决、夷九族,而我姥爷正好在九族之内,男丁充军,女眷则充为官妓,那年我娘还未满十岁,何罪之有,何其可怜,何其无辜,日日夜夜忍受老鸨的打骂,十四岁便强笑卖艺,因生得姿色出众,被我爹赎身,以为脱离苦海,终身得靠,谁知色衰爱驰,生过清儿伤了元气,又因家里的妻妾之争便一病不起,容颜日渐枯槁,我爹对她便是一日淡似一日,她辞世前的最后两年竟半步不曾再踏进她的屋子,别说是家里的主子,就连有势力的下人都为难我们,先不提玉纯的娘,大娘表面是菩萨活佛、成日理佛颂经,当年娘病重时,请医问药也是推三阻四,若不是她,娘不会早年离世。”
迟修泽和玉清的娘竟然是官伎,槿蕊万万料想不到,难怪他说他是低贱的庶子,“那私授官职、草菅人命又是怎么回事?”
“我把京城的巡盐使、巡茶使,连同庆元最肥六个道、府、台的职缺与欧阳谋交换,换他自愿退亲,亲薄你的恶汉和下药害你恶妇是我叫人送了他们的命,他们通通该死。”池迟泽淡定淡笑,语调轻飘,明明杀身累族的不赦重罪,在他嘴里却是轻描淡写,只是眼眸飞舞着骇人的阴蛰,宛如两条黑色的毒蛇吐着信子,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猎物。
话音刚落,窗外猝然雷电大作,雨滴如豆珠砸向窗棂,劈啪直作响,迟修泽不禁回想起生母咽气那日,两行眼泪伴着笑声淌下迟修泽的面颊,“娘亲走时,倾盆大雨,乌云遮天,大中午黑漆漆一片,像是打翻的墨盘,就只有我和清儿守在她跟前,她瘦得像枯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一边咳嗽,一边流着眼泪嘱咐我,要我发奋读书,努力出人头地,她要我给清儿寻户好人家,不再像她被人瞧不起,我对她发下重誓,穷尽毕生之力向人证明,谁说庶不如正,官伎的儿子又如何,那些王孙公子也敌不过我,在我面前也要低下高贵的头颅。”
“你是天生的相才,老百姓都这么夸你。”
迟修泽笑了,有几分得意,随后眼色又变黯然,“你家遭逢大难,我手无实权,心有余力不足,只能暗中施以援手,况且朝中风涌云起,政局波谲云诡,难道非要我抱你一块死才是对你真心实意。迟家处在旋涡风口,肩膀挑着天大的干系,脚下踏的却是薄冰,一步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和父亲权衡利弊,万般无奈,我只能暂先牺牲你我情爱,让欧阳家成了迟家的姻亲,稳住欧阳谋麾下大军,千难万险才保住新帝的位置,但事前我并无把握,是生是死,只有天知道,我不能也无法对你言明。按朝庭规制,你爹犯下的重罪,女眷要充为官伎,你可知官伎有多惨,一双玉臂千人枕。我娘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可一辈子的名节也毁了,永远有个洗不清的污点跟着你,让你抬不起头。我借着与欧阳锦定亲,向爹开出条件,就是让他力保你们母女无罪开释,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照样会这么做,绝不后悔,为我,也为你,我不能让你受那非人之罪,受我娘受过的罪。我唯一后悔的是托错了人,方泰无用,害你受进颠沛流离之苦,害你尝尽人世的冷暖艰辛,当初若知如此,即便让你怨我、恨我一辈子,我也要把你当金丝雀关起来。你要我与上官联手扳倒工部尚书,为你爹洗冤,为天下的百姓除害,我便料到会有今日之祸,换作从前,我是不会干这蠢事,只是我得到了想要的权利,却快活不起来,心境如秋叶飘零,无所依从,因为失去了你,所以,我铤而走险,或许经过这次,我们就能重续前缘,明知忤逆龙鳞,我亦鼎力为之,因为我心存侥幸,想着皇上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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