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游鱼》第48章


乌鸦说那就随便念,有边读边,反正他们要问了,我就说苦山土话就这口音,不是念错了,是你们听不懂。
阿大笑了,他说行行行,那去吧去吧。
那一天学校周围到处挂着绸缎,横幅拉着,金色大字写上什么西头学校热烈欢迎辛勤的园丁之类的字样。
阿大远远地看着那字样,眉头一皱,说妈了个逼的,我们当年为西头打了胜仗都没那么大排场,外头人真他妈屁事多。
乌鸦不好激怒他,说是是是,我叫赖查他们搞个石头,把那些年的丰功伟绩都刻上去,就摆学校中央,叫那群逼崽子天天看,天天学。
到场的人很多,一部分是穿着村落纹绣衣服的村民,一部分是穿着体面的官员,还有一部分像阿大这种,虽然不穿正式装,但好歹也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土领导。
他瞥了一眼老师的位置,远远地在一个角落。
阿大坐在第一排,乌鸦则坐在他旁边。这些人等会都是要挨个上去说话的,靠近主席台更容易走动。
阿大落座后就想睡觉了,上台的那个主持说了很久,说了半天他只听懂了百分之五十,语速快,文绉绉的生僻字又多,以至于最后喊到有请莫村长时,喊了三四声阿大才反应过来。
乌鸦杵了他一下,阿大从位置上站起。掌声随即响起,主持也把名单交到他手上。
来的老师大概有十五名,有五名是过来的实习生,算是助教,有五名是下基层锻炼的人,一年下乡时间到了就回头往上走,只有五名算是心怀大爱,心甘情愿就把档案放在这里的志愿者。
这五名是着重感谢的对象,也将是孩子们真正可以产生互动和感情的老师。
但阿大知道,苦山这地方不好受,这五名老师最终到底能留下几人,也是个未知数。
他照着写好的演讲稿念,一路地念下来,头都没抬一下。他只想尽快完事尽快离开,鸭姨的两个逼崽子今天还想跟他上山打猎,早点去了,晚饭指不定还能加餐。
还好,这演讲稿写得通俗易懂,用的都是简单字和短句,念下来没有什么问题,可当念到名字时就不那么顺利了。
一开始的七八个名字都没问题,念叨第九个时阿大就卡壳了,他张嘴念了个姓——许——可后面那个字却似认识似不认识。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下,“许……许……”
妈的,许什么啊,这他妈像从又不是从,比从多一点,念从估摸着又不对劲。他啧了一声,正想直接改口为“许老师”时,下头有个人喊了一声。
那人说,许枞——“葱花的葱那个音,许枞。”
阿大哦了一声,刚想重复,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来。
第114章 118
是的,他认识这个声音。这声音在他的梦中徘徊过无数次,也被他狠狠地封锁在记忆深处。
可现在它真真切切地传进自己的耳朵里,以至于阿大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但那怎么可能是幻觉,那个人就坐在台下,坐在一群教师的中间。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风衣,比他离开的时候更为瘦削。
他的眼神直直地望着阿大,又像透过阿大的眼睛钻进心房里,审视他,质问他。
阿大逼着自己把目光转回稿件上,可他张嘴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法把那个名字念出口。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想把见到的东西暂时忘掉。他还在台上,他面对着那么多双眼睛,他不应该失控,他如何能失控。
可他仍然发不出声音,那双手掐着他的衣领和脖颈,硬是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稿件上的字符一下子模糊了形状,七歪八扭地好像孩子的涂鸦。
他不知道自己在台上像傻子一样站了多久,直到乌鸦突然跑了上来,从他手里接过稿件再递给屁精,才把阿大推下去。
阿大坐在位置上,强忍着回头的冲动。他不知道乌鸦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只觉两耳嗡嗡直响。
可他仍然坐不住,他觉着那双目光就扎着他的后背,让他坐立不安,最终落荒而逃。
他到底没坚持到会议结束便早早离席,回到自己的屋里。鸭姨的两个孩子跑来叫他打猎,他把他们打发给三婆的小儿子。
他的状态没法打猎,此刻他就是猎物。那双猎人一般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他猛地给自己灌酒,希望辛辣的酒精能给他一点点平静。他又擦亮火柴把烟点燃,狠狠地吸了好几口。
他捂住眼睛,眼眶像火一样发烫。可他仍然浑身颤抖着,他希望自己快点醒过来,这是梦啊,他当然要赶紧醒过来。
他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等到那场会议结束,等到房门终被敲响。
他以为是乌鸦过来跟他交代,所以一下子站了起来,三两步跑到门前就把闸门打开。
可站在门外的却不是乌鸦,而是那个猎人。
猎人的眼睛也红红的,他仍然直勾勾地望着阿大,让阿大一惊,回身又想把门关上。
但对方不让。
从哥一下子抵住了门,说不要这样,我都来到你面前了,你怎么可以再把门关起来。
阿大没有看他,他说我不识你,你有事情去村委讲,找我也没有用。
从哥的手劲却一点没放轻,反而用力推了一把,把门彻底推开。他的眼泪一下子掉在袖口上,而他则一把抓住阿大的手腕。
袖口露出一点点,蝾螈刺青便也亮出有小爪子的一小节。
他说你自己看了,蝾螈的爪子抓着你也抓着我,你怎么和我讲你不识我。
阿大觉得地面在烧,他像站在一口锅里。水蒸气不停地往上,他的脸颊便凝结出了滚动的水雾。
他才是釜底的那条鱼。
从哥拽着阿大的手不放,见着阿大不说话,他又四下看看,他说阿嫂呢,你给我找的阿嫂呢,你答应找一个,为什么我见不着面。
阿大头痛欲裂,他什么都想不清楚,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狼狈不堪,只能用袖口用力地抹脸,再用力地咳嗽。
他想于从哥的手中挣脱出来,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力。他所有的力量和血性似乎都被带走了,以至于最后,他只能回身抱住了对方。
他想不明白啊,小从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再见面,为什么不可以听话地往前走,为什么要喜欢他,还真是喜欢了那么久。
阿大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回应,可最终出口的只有最为苍白的一句。
他说我对不住你,唉,我对不住你。
第115章 119
从哥也抱紧了阿大,他忽然想起自己遍体鳞伤地从营地逃回来的那一刻。那一天他也是这样一下子栽进阿大的怀里,然后他便感觉到了安全。
阿大的手臂很有力,紧致得像要把他的骨头碾碎混进血肉里。他说你真的是,唉……你真的是……
从哥说我过得不好,我每一天都过得不好。我想不明白你干什么就不要我了,我就是下不了蛋,你也不能就这样把我丢掉。
阿大的眼泪流进从哥的后颈和衣领,温温热热,几乎把皮肤烫伤。他说不丢了,以后我都不丢了。你怎么是这个样子,你真是要我的命啊。
其实从哥为这一趟做了无数次的假设,他假设阿大真的娶了亲,那他来了就是把好不容易蒙上一层痂疤的伤口揭开。
他也假设阿大不仅是娶了亲,还生了娃娃,那他在苦山的每一天都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疼痛会让他辗转难眠。
可后来他想明白了,如果要痛,那就痛得更惨烈一点。痛久了就麻木了,痛到伤口溃烂化脓,他就可以把这块肉彻底地挖掉了。
何况,万一阿大真的没有娶亲呢。
万一,他和自己一样呢。
这一份侥幸从离开的那一天就种下,他从不去浇水也不去耕种,可它却始终不死。
来到医院的一天它更是挣扎着要戳破土壤,张牙舞爪的蝾螈也似是燃烧起来,让他没法用更烫的激光去浇灭它的火焰。
他这辈子还可能遇到阿大这样的人吗?不可能了。在竹柳是没有这种人的,而他或许也再不需要去打一场仗,再在生死边缘徘徊几年。
所以他忘不了这一段。
阿大给他的烙印会存在很久,久到他可以因一时的气愤离开,却终会动摇,化作如苦山一般的绵延的不舍。
在他最青春的日子里他失去了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安生待在竹柳的机会,那他又何必扭转自己的生活,逼着自己忘掉无法复制的一段,学着像那些从未来过苦山的人一般生活。
(此处删节,详情请见文案)
从哥趴在阿大的身上,他的手臂始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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