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容传》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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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生出些情绪,道:“是呀,明日予泽就大婚了,再一年,臣妾就要抱孙孙了,四郎也要做祖父了。”玄凌微笑着摇头道:“朕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一惊,正要说话,却被玄凌掩住了嘴,“嘘,听朕说完。国赖长君,予漓资质平庸,分不清轻重缓急,与朱家离心。予沵以下又太年幼。予泽虽年岁也不够大,但他上过战场御过敌,去过地方赈过灾,做事颇有灵性,见事也有见地,亦友爱手足。他在军营里打熬了强健的身子骨,也熬过了天花,这天下交给他朕放心。”
“美中不足的,除了予泽年岁不够大,就是你娘家不显。因此,朕不得不让他娶关浩卿的闺女。关浩卿此人,经历两朝,城府深沉,手段百出。朕担心予泽一时驾驭不了他,以致后族挟制皇权。因此朕给他挑了胡达书的女儿。自古文无第一,文人相轻,有胡达书牵制着,关浩卿总要收敛些。文武不同道,朕挑镇国公的女儿,一是帮助予泽拉拢勋贵,二则是在予泽后宫里达到制衡文武的目的。”
“朕去了之后,你在宫里,万不可让关氏女与胡氏女交好结盟,必要时候可以舍去其一。至于叶氏女你倒是可以多亲近些,叶家家教不错,都是直率的人不擅弄权生事。只是予泽本是军营里呆过,得了军心。除了镇国公家的闺女,倒不必再纳军权战功之家的女儿,以免扬武抑文——须知,治天下还是要靠文人的。”
“予泽到底年纪轻,偶尔会冲劲有余而顾虑不全。朕在位三十年,平定西南,诛汝南王,战赫赫兵事不断,因此国库不盈。予泽素有壮志,但我大周需要的是修生养息而经不起继续作战。你是他母亲,可需要在一旁盯着提点些。”
“予泽的兄弟中,除了小九④还小,看不出品性。其余几个里,予沛予泓予润才干可参政议事,予瀚可掌兵权。至于予漓、予沵和予涵,享亲王虚爵便是,不用掌实权。朕对不起贵妃,温仪你替朕就嫁到京里,避免她母女分离。胧月可嫁西南和亲,和睦灵犀可远嫁,诗蕊依着你自己来。”
我静静的听着他的絮叨,眼角湿润,有些温温热热的东西不断淌过我的眼角,湿了我的枕巾。玄凌这些话,分明是交代后事了。
十月初八,予泽大婚。玄凌下旨立予泽为皇太子,一个月后上告太庙。太子大婚后,玄凌令太子监国,自己全心调养身体。十一月,玄凌下旨令晋王予沵迁到宫外晋王府。
乾元三十一年三月,太子迎娶侧妃胡氏叶氏。四月,玄凌下旨封吏部尚书为太子太傅,去吏部尚书之职。户部尚书胡达书封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少傅。齐济源封太尉,加封太子太保。
四月十七日申时末,荣贵嫔前往仪元殿请见玄凌,同行者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四十许年岁妇人。玄凌接见。酉时初,小文子满头大汗的急切求见我:“主子,您快去仪元殿,慕容氏图谋不轨,直欲逼死皇上!”
我低垂下眼睑慢慢品了一口茶水,作为后宫最高位的掌权者,我自然知道华妃去见了玄凌,也大约知道她去见玄凌所为何事。但我与华妃有约在先,且眼下大势虽已奠定,但予泽到底还没有登上那个位子,纵使我心中纠结犹豫,亦不敢稍有动作,唯恐坏了大事。
小文子见我模样,知我不欲前去阻止。顿时急的直拍大腿道:“奴才的主子喂!皇上这两日正在思量,准备下遗旨让顺妃殉葬!”“什么!”我手一抖,几滴茶水溅出。我顾不得擦拭,直直站起身子。玄凌曾属意予沵,朝廷内外后宫上下皆知。我只以为他让予沵享亲王虚爵,罢了免江尚书的吏部尚书之位,就是保存予沵的全部手段。竟不曾想,他竟然要从根子上断了江家的奢望!
顺妃一死,等于江家断了一条重要臂膀。没有人与他们宫里内外呼应,待得两三年后,予沵虽然成长,但予泽也会坐稳江山,大局已定。若是顺妃活着,宫里有顺妃支撑,宫外有江家使力,即使不能立即翻天,也能迫使予泽在初即位威信不高的时候,让予沵获得实权。一旦他得到实权,便又是一个汝南王!
瞬间想通一切纠葛,我立即举步要往仪元殿而去。小文子周源等人纷纷跟上,然而行到殿门之处,我抬起的那只脚却怎么也放不下去。予泽大婚前夕玄凌与我说的话一直在我脑中回荡:“……胧月可嫁西南和亲,和睦灵犀可远嫁……”
和睦灵犀可远嫁……
和睦可远嫁……
我一直以来非常困惑,胡蕴蓉虽然高傲的有些刁蛮,但玄凌待她自初始就与一般妃嫔不同,允许她口口声声的唤他“表哥”,那是由亲戚情分带来的亲近。胡蕴蓉的死,更是死的无辜。为何对于她留下来的唯一一个血脉和睦,玄凌却安排她远嫁?——连温仪都可以因贵妃的缘故嫁到京里,为何和睦不能?
一个猜测渐渐的浮上我的心头,让我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
予漓是嫡子,予泽是庶子,玄凌意欲予泽承位,但相比于予漓,予泽到底显得名不够正。幸好予漓的嫡子身份也不够实在,也幸好朱家与予漓离心离德。但尽管如此,予漓仍然因他嫡子身份不能掌实权。
予沵则因玄凌曾有意栽培,因他外家势大,也不能掌实权。那么外家为罪臣的予涵呢?为何他也不得掌实权?为何与他同母所出的两位姐妹,也必须远嫁?难道仅仅因熹妃临终前下毒谋害了玄凌被玄凌迁怒?
呵!我自嘲的一笑,玄凌为他每一位子女在他身后的前程都精心安排,如何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真正怪罪自己的儿子?!我搭上喜儿的手,让她扶着我回去。
太后能猜到的事,玄凌执掌大周三十年之久,岂会猜不到?
小文子见我面色不对,不敢问话催促,频频以眼色暗示周源。周源靠近我请示道:“主子,仪元殿……”我摆了摆手,道:“公公,不是本宫不去,是本宫不能去啊。”我让甄嬛杀了胡蕴蓉,渔翁得利,玄凌大约已经知晓了吧?他不说,是因为立予泽为皇太子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比去纠结那些争斗阴私更为重要吧?他安排予涵不掌大权,安排胧月和睦灵犀远嫁,是担心他们将来得知自己母亲身死真相,与我成仇,被我谋害吧?
我问小文子:“华妃与皇上说了什么,你竟说她直欲逼死皇上?”小文子迟疑着,小跑上前,附在我耳边道:“慕容氏说五殿下与灵犀帝姬不是皇上的血脉!”果然,以华妃对玄凌的仇恨之心,怎么舍得放弃这个能在他病榻前气死他的把柄?
所以,我不能去啊!谁能保证,华妃不会招出我?谁能保证,玄凌他不知道我与华妃暗中勾连!我咬紧牙根,狠心道:“小文子,你速速回去,如果皇上立储旨意变动,立刻给本宫封锁仪元殿!”小文子惊骇莫名,但见我神色,不敢深问,狠狠叩了一个头,转身奔走。
小钱子几人见气氛紧张,个个低头屏息。唯独周源约莫听到一点,此刻上前跪下道:“请主子做好万全准备。”我通红着眼瞪着周源,呼吸瞬间急促。予涵灵犀的事,涉及玄凌身为一个帝王的尊严体面。若是玄凌知道我早就知晓,却选择视而不见隐而不发,愤怒之下做出换储,杀我性命之事,亦未必没有可能。
周源说的“完全准备”,却是要我先下手为强了。我狠狠的闭上眼,话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逼出:“密切关注仪元殿,若事有变,本宫亲去。”亲去取玄凌性命。周源得到想要的话,带着宝莺走了。
我坐在正殿里,一直在等待。焦虑惶恐中,我竟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待玄凌驾崩的消息,还是在等待我亲去动手的那一刻?
酉时末,紫奥城丧钟响,乾元帝玄凌驾崩。乾元帝终年四十四岁,在位三十一年。生平掰倒摄政王,收复西南失地,铲除逆王汝南王,抵御赫赫南下,功绩斐然。谥曰圣神章武孝皇帝,庙号宪宗。
玄凌临终后,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他脸颊枯瘦干黄,是长久受病痛折磨的后果。他瞳孔涣散的双眼瞪大,久久不肯阖上。我看着在他床头边哈哈大笑笑的舒畅快意的华妃,轻声问她:“你如愿了?”说罢,我不再理会她,徒步往宫外走去。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女人苍老嘶哑的痛哭声。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恨有多深,爱亦有多深。
我仰起脸,泪水从我眼角滑下。
乾元三十一年四月十八日,予泽登基称帝,号承乾,是年为承乾元年。皇后朱宜修封母后皇太后,皇贵妃安陵容封圣母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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