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第172章


他们停下了,仰头观看着。
壁画的中央是年轻俊秀的顺治皇帝和睿智沧桑的五世达赖喇嘛。顺治皇帝的座位略高一点,他抬头祥和平静地望着五世达赖喇嘛。五世达赖喇嘛却低着头,睁大眼睛,护法神一般两眼如炬地瞪着下面,下面是两个献贡的僧人和俗人。
梅萨拉拉香波王子说:“走吧。”
香波王子一动不动:“五世达赖喇嘛的眼光为什么是下视的,他在看什么?而且如此吃惊?”
“你以前没发现吗?”
“我以前看到的都是复制品,和看真迹居然有这么大的区别。你看,五世达赖喇嘛下视的眼光恰好落在献贡僧人的身上,确切地说,落在了他举起的藏式茶壶上。”
“这就应该吃惊吗?”
“那个献贡的僧人是不合常规的。他是五世达赖喇嘛身边的人,在这种场合应该把藏壶举向顺治皇帝。但他似乎突然转身,和那个朝廷的献贡俗人一起,把藏壶举向了五世达赖喇嘛,五世达赖喇嘛当然要吃惊了。五世达赖喇嘛的吃惊或许就是一种启示。”
“启示什么?”
“让后来观赏这幅壁画的人也感到吃惊:这个献贡僧人为什么不合常规地转向了五世达赖喇嘛?”香波王子说,“你看,献贡俗人把头仰成水平虔诚地望着五世达赖喇嘛,献贡僧人的头却只是略微抬起,盯着手中的藏壶,或者说用藏壶遮挡着自己的脸。他遮起自己的脸不让五世达赖喇嘛看到,因为他想让五世达赖喇嘛只看到他手中的藏壶。”
梅萨眨巴着眼睛:“藏壶有什么好看的?”
“从五世达赖喇嘛的角度,他看到的只能是壶盖。藏壶是一种祭神的琼浆供器,壶盖是很讲究的,它是个带有藏文咒语的圆轮,圆轮的中心有一点,而且是直直翘起的一点,直直翘起显然是一种强调。”
“圆轮的中心有一点?你指的是壶盖之心?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圆轮就是法轮,当年释迦牟尼初转法轮时,就是把手合在心口,宣说了自己的彻悟。圆轮之心,就是彻悟之心。”
“你说的还是‘心’,但我更加不得要领了。”
香波王子苦苦一笑说:“我也不得要领,不过是一种推测,我一边推测一边怀疑自己:对吗?也许还不到抓住要领、豁然开朗的时候。”
他们走下二楼画廊,在喇嘛堆里挤来挤去,不知往哪里走,停下来上下左右看看。没看出什么,转身要离开,一下子愣住了。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那一对著名的巨型织锦帷幔前。
梅萨仰头看着:“太棒了,织锦竟有这么富丽的,简直精美绝伦。”
香波王子说:“这一对锦幔是康熙皇帝祝贺红宫落成的御赐,右边的绣着宗喀巴像,左边的绣着五世达赖喇嘛像,全部用金线编织。当年为织造这对锦幔,康熙下旨建造了一座织造工厂,耗时一年多,费银一万六千多两,运到西藏后,立刻被西藏人视为罕见的妙音之宝,受到隆重膜拜。这时五世达赖喇嘛示寂已有十四年,离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入主布达拉宫还差一年。一年后,当仓央嘉措第一次站到这一对巨大的锦幔前时,突然唱出了这样一首情歌:
黑业白业的种子,
虽是悄悄播下,
果实却隐瞒不住,
自己在逐渐成熟。
“我一直在想,仓央嘉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唱出了这样一首情歌?字面上的意思是情人怀上了他的孩子,但为什么又把导致怀孕的爱情说成是‘黑业白业’呢?‘业’简单地说就是‘因’就是‘种子’,‘黑业’是感染了秽恶不净的苦果,‘白业’是感召了净妙清白的乐果。纯粹的宗教含义让我觉得它另有深意。”
梅萨望着他,把眸子里的询问变成了亮光:什么深意?
香波王子说:“情歌的意思是有因必有果,因果关系的符号其实就是吉祥八宝中的法轮。法轮如同车轮,是古印度的一种兵器,后来变成佛教法器是因为它可以旋转不停。不停就是走动,象征了佛法经久不衰、四处传播,即所谓‘法轮常转’。法轮都有八根辐条,代表释迦牟尼从觉悟到圆寂的八大功德。但‘走动’也好,‘常转’也好,‘功德’也好,这只是法轮外圈的意义。八根辐条从不同的方向伸向中心,突出了它们的因果关系。圆轮的中心有一点,这一点是‘因’,它辐射开去,形成了外圈,这是‘果’;但外圈的转动又会带动中心的转动,外圈又变成了‘因’,中心又变成了‘果’。”
梅萨说:“又是一个‘圆轮的中心有一点’,但你仍然没有说明白,为什么仓央嘉措第一次站到这一对锦幔前时,唱出了一首表达因果关系的情歌?”
香波王子说:“我现在还说不明白,但我觉得司西平措大殿一定在向我们诉说着什么,不然它不会让我们如此集中地感悟到‘心’的存在——经幡代表的太阳之心、柱子代表的事成之心、雕兽代表的护法之心、花饰代表的圣洁之心、壶盖代表的彻悟之心、情歌代表的因果之心。如果我们继续看下去,说不定还能发现别的‘心’。”
“所有这些‘心’,别人很可能也会发现。”
“但任何人如果没有从雍和宫开始到布达拉宫的曲折经历,发现了又有什么用?他怎么知道这是开启‘七度母之门’的必经之路呢?更何况情歌代表的因果之心是谁也发现不了的,除了我。”
“那就应该从情歌代表的因果之心开始,这是你的专利,体现了掘藏的唯一性。”
香波王子再次抬头,看了看那一对著名的巨型织锦帷幔,小声唱了一遍那情歌。梅萨用心听着,然后说:“你刚才只解释了‘黑业白业’,但我觉得这首情歌的重点好像是‘果实’,‘逐渐成熟’的‘果实’。”
香波王子说:“说得对,这首情歌至少有两个喻指,‘果实’的喻指是什么呢?既然仓央嘉措面对锦幔之上五世达赖喇嘛的金线绣像唱出了这首情歌,就一定与五世有关。五世是‘因’,他是‘果’?‘果实却隐瞒不住’指的是他作为五世的转世灵童,被隐瞒了十多年的经历?‘自己在逐渐成熟’指的他入主布达拉宫的事实?”
梅萨说:“我觉得有道理。”
香波王子说:“既然五世是‘因’,仓央嘉措是‘果’,情歌代表的因果之心就应该是五世达赖喇嘛和仓央嘉措共同的心。共同的心,共同的心,他们共同的心在哪里?也许就在‘先佛之殿无隐之地’。我们别忘了大昭寺‘授记指南’的最后一句:‘索朗班宗拜托了先佛之殿无隐之地上超荐的喇嘛’。”
“首先‘先佛之殿’就不好解释,这里不是释迦牟尼殿。”
“可以这样解释,对众僧来说,释迦牟尼是‘先佛’,对格鲁派来说,宗喀巴是‘先佛’,对仓央嘉措来说,五世达赖喇嘛是‘先佛’。司西平措是五世达赖喇嘛灵塔殿的享堂,自然应该是‘先佛之殿’。”
“那么‘无隐之地上超荐的喇嘛’呢,怎么解释?”
香波王子紧攒了双眉说:“再想想,再想想。”
突然一阵喧嚷,大殿里的喇嘛们骚动起来。许多人朝门口跑去。几个喇嘛经过香波王子和梅萨身边,差一点把他们挤倒。香波王子抱着梅萨紧张地观察着,心说今天怎么这么乱?好像失控了,没人管了,不会破坏了伏藏环境吧?
第十二章 玛吉阿米
司西平措大殿门口,几十个外来的喇嘛堵挡在那里不让警察进去。碧秀副队长带着重案侦缉队的人推搡着他们,却遭到了强烈反抗。他意识到正在和警察抗衡的是一股蓄谋已久的力量,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碧秀拼命喊着:“炸药,炸药。太阳落山之前就要爆炸,赶快离开,不要妨碍我们搜查。”
有一些布达拉宫的喇嘛从里面冲出来,帮着警察撕扯堵挡门口的外来喇嘛:“让开,让开,难道你们不怕炸药爆炸?你们不怕,我们怕,布达拉宫怕。”
堵挡门口的外来喇嘛不听。两拨喇嘛你推我搡,不一会儿就打起来。大殿内外一片喧嚷。警察又成了劝架的,怎么劝也劝不开,突然听到有人喊:“诵经了。”
转眼之间,堵挡门口的外来喇嘛撤向大殿中心,纷纷落座。碧秀副队长带着部下走进大殿,把他们围起来,恳求他们离开。他们不理。强行拉他们起来,立刻会有好几个喇嘛过来把警察推开。
显然这是一个紧密团结的僧人集体。
碧秀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们,心说罢罢罢,被打坐诵经占用的中心地带超不过司西平措大殿总面积的百分之一,而且也没有造像、供台、壁龛、墙饰等等这些必须重点怀疑、仔细搜查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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