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第79章


瞒得我们密不透风。
如今他们辛苦维持的地下情也算修成正果,程奕不需要再那么谨小慎微,大大方方承认傅小然是他的女朋友。而在前一天,傅小然刚刚辞去工作,离开公司。
如果她不辞职,应该很快就能晋升主管了。
但她辞得并无遗憾,往后虽然要从头开始,也显得充满信心。
看得出来程奕也很珍视她。
席间程奕走开接电话时,小然望着我,问:“安安,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搭上他,想钓金龟婿的那种人?”
我哑然失笑:“你?不觉得你有这觉悟。”
小然却没笑,幽幽说:“他们说恭喜我的时候,那眼光……你知道的。”
“人之常情,随他们爱怎么说吧。”我想着开个玩笑安慰她,“别人嫉妒也应该啊,闪闪一只金龟,就这么不声不响被你捉回去了。”
“唉,你也这么说!”小然苦笑,“他哪是什么金龟……以前他家里生意做得是不错,他也一直在国外优哉游哉读书,毕业回来刚一接手,没想到他父亲就投资失败,还欠下债务。要不是这个样子,他也不会来这公司做事。邱先生是看在他父亲面上,给了个机会。”
我听得醍醐灌顶,两件想不明白的事终于豁然明朗。
程奕那矛盾奇特的做派,像富家子不知咸淡,却又低调用心,原来是这么来的。
没有这番底细,至今还理解不了程奕对邱景国的前后转变。
刚来时程奕一定对邱景国给予他的机会满怀感激,后面才发觉,邱根本不看好他,所谓机会只是把他当个绣花枕头,安插在纪远尧身边碍事添乱的。
“他也很不容易。”小然似乎真把我当做可以信赖的朋友。
我是她的朋友吗?
抛开工作伙伴这层利害关系,为什么不能是朋友呢?
程奕接完电话回来了,温和自若,并不知道我们刚刚谈话的内容。
我也对他笑笑,将他的阳光笑容看在眼里。
第二天的酒会是为一个新媒体成立而举行的,声势浩大地邀集业界人士出席。我们新来乍到,人场都是相互捧出来的,人脉要搭,江湖要混,务必既当花瓶又当长矛去应阵。
出发前我将挽起的头发放下来,换了一条亮色斑斓的丝巾,一副海蓝宝石圆扣耳环,周竞明有分寸地称赞我,我微笑,端正坐进车里,正色与他谈起工作。
不在男上司面前过于表露女性特质是我时时提醒自己的新准则。以往倚小卖小,拥有“小女孩”护身符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到达位于酒店顶层天台的酒会,迎面灯影流光溢彩。
我与周竞明达到门口,早有媒体的客户代表热情迎了上来,引着我们步入场中,与新交旧识一一招呼寒暄。这家新媒体来势强劲,网罗了不少资深传媒人,多有脸熟的,个个论资历职位都是江湖前辈。但今晚受邀而来的我们,却是座上宾,是未来的广告大客户。媒体耳目很灵敏,对我的空降背景一清二楚,总能准确迅速把握到应该把握的人,对我没有丝毫慢待。到场不到半小时,一杯接一杯的酒,已让我脸颊有些发热。
这样的夜晚,让人很难不虚荣、不飘然。
媒体的包围刚刚散去,周竞明又介绍我与他相熟的业界同僚认识,将我称为他的搭档。我识趣地接受这抬举,记得待在他一肩之后的位置,不抢在他之前开口说话。
看着他们称兄道弟,觥筹交错,我保持着脸上微笑,心思已不知不觉飘忽。
似曾相识的场景氛围,也曾发生在不同的人之间。
与纪远尧,我是如影随形的存在,是一幅安静的背景。
而穆彦……
记忆里总有一个小小角落,藏起不喜欢看到的往事,那些丢脸的、出糗的、一想起来就脸红耳烫的,比如第一次和穆彦出席酒会,我什么应酬话都不会说,从头到尾张口不超过四次,一次还语无伦次说错,简直像块木头。那时我紧张懊恼地要死,以为事后会被他不耐烦地训斥。但穆彦只淡淡说了一句以后多看多学,然后问我晚上有没有吃好,再找个地方去吃东西吧。
回忆起这一幕,历历在目,心情却已两样。
脸颊发热,没喝多少酒,热意却蔓延到耳后,让人不自在。
这奇怪的感觉忽如其来,让我怔了怔,摇摇头也挥之不去,仿佛不是来自自己,而是人丛之中,远远的隐隐的,似有一道目光缠绕上来。
我回过头,隔了好些人,看不清那入口处正走进来的是谁。
我眯起眼睛,越过面前的人,看见那身影站定。
周遭灯光骤然都虚化了,一切好似幻觉——在毫无可能的时间地点见到毫无可能出现的人。
恰恰不早一秒不晚一秒,正在心里刚刚想念时。
他就这么走了进来。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下)
他没有朝我走来,风度翩翩地驻足,向迎上去的人微笑。
那是这家媒体的广告总代理商,一位精明热情的女士,姓韩。
韩总领着他,亲自向东道主做了介绍,看上去和他十分相熟。
穆彦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但也有明显的不一样了。
他脸上始终有淡淡笑容,无论交谈还是倾听,都一派专注,态度平和许多,没有以往锋芒毕露的傲气,而目光,再没有朝我这里斜过一下。
“安澜?”
身后传来周总的声音,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像根木头,端着酒杯一动不动望向那边已经好一阵了。周竞明和旁边人说了什么,完全不知,此刻他们正看着我,似乎问了什么问题,正等着我回答。
周竞明为我的失神打了圆场:“还在想工作呢,我这个搭档实在太敬业了。”
其他人纷纷善意地笑。
我也笑着说声不好意思,侧转身,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而听着身边人的谈话,看着他们的表情,信息却传达不到大脑。周身都有什么在刺着,从第一眼看见那人时的惊愕欣喜,渐渐转为愤怒。
一直留心着他的消息,记挂着他的去向,他却无声无息在这里出现。
他来了,却对我视若无睹。
这里在场的人大概不太认识穆彦,毕竟地域有隔,一方有一方的江湖,即使媒体多少听过他的名字,总不那么熟稔。也许有人知道穆彦和我是熟人,可我们不打招呼,旁人也就假装不记得。
周竞明和我这边,氛围热络,不断有人过来介绍认识,而穆彦到场和东道主聊了一会儿,却没有引起太大反应,周遭关注的人并不多。
以往穆彦走到哪里,都是被恭维与注视的焦点。没人能否认他本身的气场和魅力,但也不得不承认,更有魅力的是他的影响力。挥手一签就是一份利益可观的广告合同,他就代表一个有财有势的响亮名号。
而今晚的他,似乎只是以私人身份到来,不代表任何公司——假如背后另有一个财雄势大的光圈,不可能受到这样的“冷遇”。
难道他还没出山?可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酒会上?
要说他不受关注,也不尽然。
偶或听见身旁两个美女低声议论:“那是谁,很帅啊!”“还有男人长这么好看的眼睫毛……”
今晚的穆彦,仪表风度格外出色。他没像大多男士系着刻板的领带,正装下面不羁地敞开领口,衬了条低调而考究的灰色领巾。
与他一直在交谈的韩总,此时又将他介绍给几个本地媒体的人。
男人们似乎要抽烟,一起走到外面平台去了。
穆彦的身影消失在我视线中。
我试图摆脱那个背影的影响,却办不到,目光总不由自主飘向那个通往平台的门口。
曾经在25层天台上落寞抽烟的背影又浮现眼前。
还有那只掉了釉的杯子。
怔怔望着那门口,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股说不清的强烈情绪将我主导,在心底催促、推搡,要我走过去,到天台去,去和那人说一声“你也在这里”。
呵,你也在这里——小说里才会有的对白。
并没有千山万水,也没有天时地利,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座写字楼的天台到另一个高楼的天台,沉默也掩不掉的过去,三年里点滴回忆,汹涌漫卷。
我走向那扇通往天台的门。
外面空气清寒,铁花灯柱散发柔和光晕。穆彦漫不经心倚着栏杆在听人说话,手里有杯酒,脸上有点笑,目光飘忽在别处。
我不远不近地看着他,隐约听得到他低沉笑声。
他目光回移,看见了我。
似乎是这个晚上我们第一次正视彼此。
他目不转睛看我,慢慢微笑。
旁边几人向我看过来,我被门口光亮照着,没处隐藏,也不想隐藏,迎面朝他走去。
天台的中央,我们只剩一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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