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诫》第14章


下人说:“朱家的人在河边那块地里割稻子呢!”
韩则林吃了一惊:“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估计是半夜,稻子已经割倒一大片了。”
韩则林的脸黄了,咬着后槽牙说:“老狗,竟敢在我的地里刨食?去,把韬儿赶紧叫起来。”
不一会儿,韩韬睡眼惺忪地跟着母亲跑过来,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下人回答道:“男的十几个,女的有五六个。”
“自古道,来者不惧,惧者不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的。”韩韬说。
韩则林冷笑了两声:“既然来送死,我就成全他,招呼人马上过去。男对男,女对女,是贼就都抓回来,一个个敲断他们的踝子骨,连船都扛到岸上来,叫他们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院子里很快聚集了二十多个男人,十几个女人,韩家的佣人雇工都在里面。满生黑着两个眼圈往人群里面看,他看到了彩荷,彩荷的脸和眼睛都有点肿,她被冯氏指使着跑前跑后,一眼都没看他。抢粮的人手拿家伙准备好了,韩则林和韩韬带领他们直奔河边。冯氏安排家里的丫鬟婆子们赶紧忙各自手里的活。
彩荷跟往常一样到厨房里帮厨,彩荷说:“老夫人让你把稀饭做得稠一些,多放些绿豆。”
满生低着脑袋耷拉着眼皮不看她。
彩荷挽起袖子,从腌菜缸里捞出来腌菜,放在案板上用菜刀切起来。她的刀功很好,腌菜丝切得又细又匀。闻着彩荷身上熟悉的气味,满生难过得想哭,他像往常一样,倒了一碗热豆浆放在案板上。彩荷放下手里的刀,两手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她垂着眼皮,嘟着丰满的嘴唇,样子非常好看。满生的眼睛顺着她胸脯和腹部的曲线,一拃一拃地往下量着,旮旮旯旯哪个角落都没放过。脸还是那张脸,身子还是那个身子,可人毕竟不是昨日的那个人了。
彩荷嘴里喝着豆浆,眼珠转过盯着他看了:“咦,你的脸怎么瘦成狗舌头了?”话一出口她“呵呵”地笑起来。
满生垂着眼睛把下嘴唇含在嘴里不说话。
“怎么了?”彩荷问。
“你说怎么了?”
“不知道。”
彩荷没心没肺的样子叫满生十分生气。
他说:“央泥佛,劝土佛,鬼才知道我这么待你是为啥。”
彩荷把碗里的豆浆喝完了,她舔了舔嘴唇说:“今天的豆浆,豆腥味儿有些重。”
“刚当了一天主子,口味就变了?”满生满脸都是讥讽的笑。
彩荷看了他一眼,拿起一块布子擦手。
“滋味不错吧?你是不是想,幸亏老爷当夜就把我娶过门了,要不然百岁当中会少了一夜的恩爱。”
彩荷一张粉脸涨得通红:“闭上你的狗嘴,小心我不给你脸!”
满生说:“身子都是老爷的了,我要你的脸有什么用?”
“满生,你青不青蓝不蓝的到底想干啥?有种跟老爷耍去,别冲我使威风!”
“别把鱼摔死了再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谁是你的真头香主。”
“别在这三句甜两句苦的,就当我这颗南瓜你没栽行不行。”
满生说:“撂爪就忘的那是猪。”
“不听劝死命往前拱的也是猪。”
满生瞪着眼睛看着彩荷,彩荷毫不示弱,两人僵在那里谁也不说话了。满生想起来灶上的稀饭,他跑出去抱柴。锅开了,彩荷用勺子搅和锅里的粥。满生进来,他把抱着的柴禾扔到地上,伸手去抢彩荷手里的勺子。
“放下,放下,你的金身我用不起!”
“满生你真薄情!”
“我情厚又能怎样?”
彩荷被噎住了,满脸委屈看着满生,她瞳孔又黑又亮,依旧像八岁时候一样。满生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说:“我不是冲你,我是恨我自己。你不嫁给我是对的,我娘生我的时辰不好,谁跟我谁倒霉。算命的说过,人的命要是不好,看运。运不好,看星。我的命,从一岁看到一百岁,一天好运、一颗好星都没有。我这样的八字,别说娶妻生子,就是出去要饭,人家见了我都要关门闭户。”
彩荷说:“你恨我可以,别连自己都恨。”
“你以为恨人是一件轻巧的事?恨人是天下最费力气最伤神的事情。”
粥锅“咕嘟咕嘟”地溢出来,满生拿起勺子搅了两下锅,彩荷想起来衣服还没洗,急匆匆地走了。满生没了兴致,扔下勺子蹲在灶台旁边。火烧到了灶外,他问自己:“我怎么就这么贱呢?心里已经把她糟蹋得稀巴烂了,可她的脸怎么还老是在我眼前晃悠?”
朱永茂领着手下的人在稻田里猫着腰拼命割着稻子,稻田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稻子被拦腰割断时发出来的呻吟声。稻子一片一片地倒下了,朱永茂全身都湿透了。
刘岐叫了一声:“老爷,韩家有人来了!”
朱永茂直起腰往远处镇子的方向看,远远地有一行人急匆匆地朝这里跑来。他“嘿嘿”一阵冷笑:“老狗!我已经在虎嘴里做窝了,你敢咬我吗?”
看到黄澄澄的稻田秃了一大片,没收的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成捆的稻子,正被人扛着往岸边运,韩则林气坏了。
他大喊了一声:“强盗白日进园!不要走了贼!”
韩滔手里拿了面锣乱敲。
跟韩则林来的老婆子们脱下来布衫扎了袖子当口袋用,跟朱家人抢收下来的粮食。
朱永茂从容地把镰刀掖在了腰后,家人们纷纷扔下手里的活,脱了上衣堆在一处。
朱永茂说:“火到猪头烂,情到公事办。不用扯着脖子瞎喊,有种你放马过来!”
刘岐在旁边撸胳膊挽袖子地说:“咱们一对一,我要是输给你韩家,我给你套犁耕地去!”
韩则林家的佃户田牛甩了衣服,光着膀子抢先冲了过去,他一言不发,脑门中间的青筋绷起来老高。朱家人看他来势凶猛,急忙向两边闪开。田牛挥起拳头朝刘岐的面门打去,本指望一拳干倒一个硬的,谁知道这刘岐也不含糊,拳头捣到脸前,他将头稍微一偏,田牛的拳头扑了空。刘岐一把抓住田牛的胳膊。田牛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他抡开左拳就打,拳在半空中被人死死拽住了,田牛被朱家的人朝两边使劲拉扯着,纵然有天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韩家的人被朱家的人挡在圈外,他们跳着脚骂着火星四溅的话。朱家人不还嘴,他们认准了田牛,连拉带扯,脚不沾地地把他拽到了船上。那船用一根烂草绳系着,一吃劲就断了。船上有人预先把船用篙拦着,田牛被堵在船上一通乱打。韩家的人看到田牛被抓到船上去,急了,一拥而上,手起脚落,打倒了拦在眼前的人,蜂拥着冲到船边去救田牛。朱家人脾气突然柔顺起来,他们闪开一条路放韩家的人上了船。拦篙的人掉转船篙,往岸上用力一点,那船像箭一样往河心冲去。船上,朱韩两家厮打成一团。人多船轻,三晃两晃翻了。连男带女四十多口,全部落在水里。女人们尖声叫骂着撕捋着对方的头发,男人们抡圆了拳头在水里互相打斗,水花“噼噼啪啪”地飞溅起来,像饺子下了锅。
田牛进了水就成了水牛,威风得要命。一拳打倒一个,锐不可挡。打得朱家的人见他就跑,刘岐绕到他身后,潜到水里抱着他的腿往下一拽,田牛摔进水里,两人搅在一起沉了下去。水面上冒出来几个气泡,田牛从水里冒出来,他拎着刘岐的后脖领把他揪起来,照着门面就是一拳。刘岐仰面朝天地摔在水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他翻了个身,扑腾了两下想往起爬。旁边有一个人背朝上脸朝下慢慢地从水底浮出了水面,她的头和刘岐的头顶在一起,一动不动地在水面上漂着。
刘岐在水里睁开眼睛,看见秦氏翻着一双灰白的眼睛看着他,他喊了一声,河水涌进了他的鼻子和嘴里,呛得他“扑通扑通”乱打水,好不容易倒过一口气来,他扯着嗓子喊起来:“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田牛伸手把那个女人翻过来,只见她鬓发凌乱,两眼上翻,一副横死的模样。田牛激灵一下,松开了手。刘岐从水里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指着田牛大声喊:“人是他打死的!快索了他去报官!”
听他这样喊,田牛的眼睛惊得快瞪到眼眶外面了。
刘岐大声骂道:“怨生恨死的东西,有种你把我也打死,凑个双说出去也威风!来呀!不敢动手就是我儿媳妇养的!”
田牛“嗷”的一声朝刘岐扑过去,刘岐连滚带爬地闪开了,韩家的人冲上来,跟朱家的人扭打成一团,叫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打斗搅起的水浪裹带着秦氏往人多的地方漂,女人们看到尸体漂过来惊叫着疯了一样往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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