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等待》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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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被撞见的话,她会不会惊叫着报警呢?应该会吧!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潜进家中,当然会让她产生危机感,明宏一想到此便感到恐惧——夜里变得好冷,阿满刚走进客厅,因为房间是漆黑的,明宏没办法看清楚,但她好像把身体缩进被炉当中了,屋内没有点暖炉,只有车站月台上那白色灯光从窗口射进来。那道微弱的灯光只能勉强照出了明宏所在的角落,房间里还是几乎什麽都看不见,突然他听到一个合成的机械声音,播报时间是十二月十五日晚上七点十二分的声音,可能是她按下了放在被炉上的座钟按钮吧?明宏听到她站起来的声音,他把目光望向窗外,然而当她打开客厅的灯管之後,窗玻璃顿时变成了一面镜子,外头的车站月台顿时消失,窗玻璃上反映出站在房间里的阿满。
明宏反射性地把脸凑近容易看清楚外头的玻璃,也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只有那一部分可以看清楚外头,他以斜眼瞧了瞧客厅,正好看到阿满点起暖炉,静静地躺在暖炉前面。
原本暖炉只是一具冰冷的金属,但里面的火很快就变大了:八坪大的客厅是一个正方形的空间,被炉位在中央,明宏则坐在角落,和他所在位置呈对角线上的地方有一个放电话的柜子,被炉和电话柜之间有一块相当大的空间,暖炉就放在那边,而她也在那里,这样看来明宏跟暖炉有一段距离,然而温热的气波却越过被炉传了过来,一股宛如从身体表面往内松解开的暖气渗进身体里。
从窗口往外看见电车抵达月台後没多久随即驶离,刚刚还无比寂寥的月台上有刚下车的人们,大概是从公司或学校回来吧?人们顶着寒意离开被电灯照射的水泥月台,车站又变成了一个无人的空间。
看着暖炉的火焰和躺在前面的阿满,明宏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彷佛她是一个跟他关系亲密的人,也许是因为处在同一个房间使然,但实际上她终究是一个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明宏几乎要忘记这个事实——他告诉自己为了避免落得这样的下场,绝对不能太常盯着她。
阿满睡了吗?在她的生活中只是静静躺着便占去了绝大部分的时间,不做家事的时候;当跟她同年纪的人们在外面活动的时间带里,她总是静静地不动——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气氛,这种生活方式真像植物——只知道张开叶子承受阳光,居住在无恨无欲的世界中一样。望着躺在榻榻米上静止不动的她,明宏开始有点焦躁,看到她点起暖炉的火确实觉得开心。但是火势已经超过适度的大小了,燃起到比正确的高度迁要高出十五公分左右了,如果不赶紧将火焰调小一点,待会儿就会变得很危险……要是她发现就好了,只是她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明宏犹豫着该不该移动身体去把火调小。
她睡着了吗?太可疑了!如果只是躺着,意识清醒的她一定会发现他活动的声响吧?当明宏在犹豫时,暖炉的火势更大了,四角形的火炉中有像镜子一样的反射板,以围住火焰的形状安装着;猛烈燃烧的火焰映照在反射板上,当明宏开始觉得愈来愈危险时,他听到轻轻的鼻息声——她睡着了!
明宏开始蹑手蹑脚地移动,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站起来,双腿几乎麻痹了,只要一踩上和房子一样老旧的榻榻米,就会发出重量下压的倾轧声音……她会不会被声音惊醒而发出尖叫声?他在心中和这种恐惧抗衡着……毕竟如果演变成火灾,是更恐怖的事情。他走到暖炉前的她身旁时便弯下膝盖半蹲着,将手越过她的身体,伸向暖炉……阿满的脸就在他的手臂下方,正闭着眼睛,睡得很舒服的模样,明宏看到她因匀称的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的胸口。
火力大小好像是用刻度盘调节的,明宏抓住刻度盘慢慢地转动後,高高窜烧的火焰立刻变小,正当明宏松了口气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明宏立刻将伸向暖炉的手臂缩回来,心中喊着:终於被逮到了!明宏维持着半蹲的不稳定状态无法动弹,这时她支撑起上半身,衣袖微微碰触到明宏,似乎没有察觉的模样,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连她的体温都隔着空气传了过来,甚至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她一边打呵欠一边环视四周,近距离看她的眼睛显得更为澄澈,她并没有看着什麽东西,穿过明宏身体的视线使得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是用透明玻璃做成的。
明宏仍然就着半蹲着的姿势,不敢动弹,他屏住气息,专注於她的举动——她将手伸到暖炉前面,确认调节火力的刻度盘,好像想着什麽而起身离开客厅。她的脚步声朝着洗脸台的方向渐行渐远——这时明宏终於吐了口气,放心的将手支撑在榻榻米上。
花末走之後阿满继续打扫房子的工作,满脑子都想着和花末最後说的话,阿满一直不颅意在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状况下,一个人离开房子到外头去,因为只靠着拐杖在外头行走是很困难的事情,或许如花末所说只要多加练习就不会是问题,可是她始终提不起劲。
家里每个地方有什麽落差她都一清二楚,但是外头是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在黑暗当中,突然出现的落差或障碍物,就连突然吹在脸上的通风扇都让她觉得害怕!也许本来是打算靠着路边走的,可是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走到十字路口……如果有车子对着她猛按喇叭,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往哪边逃,所以尽管可以拿拐杖代替触角自由操控,但她可没有自信可以像眼睛看得到的时候那样自在地走在路上——如果每条路上都有专为视觉障碍者而设的黄色点字砖,她便可以靠着鞋底来感受,或许会比较好走吧?可是外头铺设点字砖的路却不多。
视力已经没办法恢复的阿满,基於保险和行政系统的关系,每年她还是得到医院和公所才行,花末基於好友的情谊都会陪她去,然而去年医院的预约和花末的行程却没办法凑在一起……於是她打了电话,申请在市立身体障碍者协会上登录的导路人帮忙,当时负责引导阿满的导路人是一位有两个孩子的主妇,她来阿满家接她,陪她搭电车和巴土,阿满第一次认识她,算是完全的陌生人,但是抓住她的手臂时,阿满却有某种安心感。
「每年视觉障碍者都会举办巴士旅行,你也来参加嘛。」
她亲切地邀约阿满,并且提到一个住在同一个城市的弱视男性,那个男性的年纪已过了中年了,但是活力充沛,抓着导路人的手臂走路时总是抬头挺胸,显得非常有精神,一点都不像视力有障碍的人,说话时也总是声音洪亮,口齿清晰。但有一次,那个主妇在街上看到那个男人一个人拄着拐杖走路,对方看不到,所以是她先认出他的,但是因为他的样子跟往常很不一样,所以一开始她还以为认错人了:那个男性以极其慎重的动作慢慢走着,她在一旁看出他感到极度的不安,当她出声打招呼时,他表情倏地发亮了,她说她因此知道对视力有障碍的人而言,一个人走在不熟悉的路上有多麽地让人感到不安。
每当阿满想起房子外头的事情时,总是会想起她说的话:「眼睛失去视力之後就不再走出家门的人很多呢,大约有四成左右。」负责当导路人的主妇这样说,同时告诉阿满,举办巴士旅游的用意就是要鼓励大家走到户外。
阿满心想,自己也是那许多人当中的一个,但她不认为有刻意外出的必要,在家中这个有限的空间中,被熟悉的黑暗所包围,不用对任何人表达自我主张,安静地生活,想拥有这些并不需要到外头去!只要安静地待在家中,自己就可以在不和世界的种种事物搭上边的情况下活下去,房子四周有着像蛋壳一样的东西,内侧则守护着黑暗的空间和自己。
阿满来回走动,将为了打扫而打开的所有窗户都关上,关上客厅的窗户时,那个隐藏起来的人物闪过她脑海,客厅的窗户就位於出现原本不该存在的光点的前方,但是距离那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当花末来访时,客厅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所以阿满不认为客厅的角落里现在还会有什麽人在。
她放下一颗心走近窗边,要将窗户关上,而倾轧榻榻米的声音从身畔传来……那是一个小得几乎不能算是声音的声音,但因为眼睛看不到,听力变敏感的她确实听到现在应该没有人在的房间角落里出现声音——那是笨重物体放在榻榻米上,微微移动时所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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