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等待》第17章


的方向逐渐远去——每一次都这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了,看在他人眼中,也许会觉得很无趣,然而对阿满而言,这样就已经够惊险了。
洗餐具时,除了自己的之外,他用过的盘子确实是存在的。阿满再度确认,他不是幽灵,家里还有一个自己以外的人存在,除了准备他的餐点,阿满仍然过着跟以前一样的日常生活,一样在客厅里打发掉大部分的时间,当她把注意力放在客厅的角落时,就会感觉到他存在的波动。
彼此都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却不轻易有任何互动,没有愉快的聊天,也没有彼此激励的场面。话说回来,当自己有危险时,他不发一语地主动伸出援手,这种体贴的气息蕴藏在安静的黑暗当中:发生过暖炉和砂锅的事情,让阿满产生一种坚定的安心感,觉得好像有人守护着她。
自己该因为这种感觉而觉得安心吗?照说是绝对不行的,否则自己会变得相当脆弱,如果让自己松懈下来,之前一个人一路走过来的种种好像会为之溃倒一样,也许不久之後,本来可以视若无睹的每件事都可能变得让人觉得悲哀——她害怕变成这样。
之前她斩断了和外界的种种关系,除了花末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朋友,虽然认识了春美,但是交情并不深,在大石明宏来到这里之前,自己几乎是一个人置身於黑暗,至於有关她决定一个人独自生活时的事情,那是举行父亲葬礼的当天——去年的梅雨季,雨不停地下着。关於葬礼的准备工作和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亲戚代为处理,当时她已经有视觉障碍了,除了强烈的光点之外什麽都看不到,所以她对此心存感激。
家中充满线香的味道,她用手去触摸装了父亲遗体的棺木,触碰到木头的感觉,心想父亲就在里面吗?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拜访,在父亲的遗像前合十膜拜,阿满端坐在父亲遗体的附近,旁边有伯母陪着。每当有人来访时,伯母就会叮咛她,阿满便会低头致谢。
她听到亲戚们交谈的话语中出现自己的名字,讨论该由谁来收养她的问题,她已经成人了,但是没有人认为一个眼睛看不到的人可以独自生活——她跟这些亲戚并不熟稔,在举行过葬礼之後,大概不会有人再来探望她吧?
事情就发生在葬礼的时候,当离席的伯母回来之後,她拉了拉阿满的衣袖,将她带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阿满,刚刚我在门前看到了你妈妈……」阿满听到之後: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听伯母说:她在门外发现不远处有个女人不时地朝房子里面张望,那人撑着伞站在雨中,伯母试着探问之後才知道是妈妈。
也许是有人跟她联络吧?人虽然来到大门口了,却不知道该怎麽见女儿,只跟伯母聊了几句就回去了,妈妈交代伯母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她的事情,而伯母当时不发一语,不知如何是好。
「……我明白了。」说完,阿满再度回到父亲的棺木旁边坐着。
她并不想追上去见妈妈,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想不想见她,只知道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不想把从不认识的妈妈的存在看得那麽重要,只要既不依恋,也不怨恨就好了,毕竟她连妈妈的长相都不知道,所以应该没有任何感情的。
和父亲一起生活时,她没有特别想到妈妈,在失去父亲之後的这个时机才去想起娜妈的存在,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她不由自主地想像着失去视力及父亲的自己被生离的妈妈收养,过着仿佛埋葬这过去二十年来的孤独生活,如梦一般的景象……阿满用右手掌抚摸着父亲的棺木为此事道歉,妈妈回去了,今後大概都不会碰面了吧?母女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了。
「阿满,到这边来。」
伯母又来叫她了,阿满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於是有人拉起了她的手。也许是伯母前来带她吧?她被带到客厅去,大家好像都在另一个房间,客厅里只有阿满和伯母,她站在窗户的正面,听到下雨的声音,窗户可能是开着的,外面蒂着湿气的空气轻拂着她的脸,她闻到濡湿的草味……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被带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麽事情。正打算开口时,伯母却先说话了。
「就在那边,你妈妈就站在从这里可以看到的正前方的车站月台上。」道句话慢慢地渗进她的脑海当中,她只听到雨落下来的声音,也甚至忘记现在正在举行葬礼。
她当然看不到妈妈的脸。在她眼前的是跟平常没什麽两样的黑暗。然而有人告诉她,生下她的妈妈现在正站在不远处的车站的月台上,她没见过妈妈,永远也不可能看得到!可是却有人说她就站在那里,对她而言,在那之前的妈妈是一个跟其他人一样遥远无关的人,如果真的碰面的话,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失控的。然而,阿满却放声大叫起来。
「妈妈!妈妈!」她以连自己都惊讶的巨大音量拼命地连叫了几次,两手紧紧抓住窗框。
突然间伯母把手搁在她肩膀上说了什麽,也许是想让放声大叫的侄女镇定下来吧?但阿满没有听到她说什麽。
连叫了几声之後,她好像看到妈妈的身影了—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她彷佛看见黑暗突然消失,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女人站在车站月台上,四周一片静寂,没有其他人在月台上等着电车。听到阿满的叫声,妈妈转过身来,挥着手,她有着温柔的脸庞,脸上带着微笑——电车进站的声音让阿满的视野回归一片黑暗,电车巨大的车身挡在站在月台上的妈妈和自己之间了,回神的阿满知道自己看到像梦境中的场景的想像,自己是什麽都看不到的,而且没有人会在参加葬礼时穿白色衬衫,连妈妈是不是真的站在那边都不得而知,所以即使她是对着无人的月台狂叫,自己也不会知道……可是如果妈妈站在月台上,听到她的声音而回过头……阿满还是忍不住这样猜想;那个连长什麽样子都不知道的女性会看着我吗?她会一眼就认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吗?她知道这里有一个大声呼唤妈妈的孩子吗?阿满不自觉地哭了起来,伯母不断地安慰她,自己会和妈妈见面吗?阿满一向只能确定和妈妈分离的事实,她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但眼泪却莫名地涌上来。
当天晚上,她对所有的亲戚说:她要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下去;她在父亲的房间里,用指尖读着父亲生前所打出来的点字纸,心中做了这样的决定。
有人表示不可能,但是她告诉他们有很多例子显示,全盲的人可以一个人独自生活,亲戚们本来都不喜欢揽起麻烦事,因此也没有人强烈地反对,於是当天包括父母在内,她和亲戚之间的关系就永远消失了,本来喜欢独处的她在很偶然的机缘下,真的一个人了。
遇见某个人,或喜或悲或受伤害,然後又分离:这种反覆的模式让她感到疲累,既然如此,乾脆打从一开始就一个人就好了,之後她过着跟房子外头的世界完全隔绝的生活:她不需要未来,也不需要任何人。只要躲在黑暗当中,不久之後寿命会走到尽头,为生命划下句点,没有必要像举行葬礼那天一样拉开喉咙放声大叫了。她心想;就算不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人生也可以平稳地走到尽头。
花末总有一天也会从自己身边消失,到时候便不会有人来访,也不会有人攀谈,安静而简单的生活就会来临了吧……而现在,大石明宏这个人无预期地出现。不过她想他也不可能永远都待在这里。
不发一语缩在客厅角落的他总是有一种僵着身体,保持安静的紧张感,感觉上就像一只小动物躲在树根底下全身发抖一样,据新闻的报导,他将人推到铁轨上加以杀害,目前正在逃亡当中,难道他不会有想逃离的想法吗?她不懂他为什麽要杀人,也无法想像死去的那个人和他有什麽过节,只是想到他被逼到不得不动手杀人的人生,她就觉得好悲哀,他应该是不得已才犯下罪行的,毕竟他真的是坏人,自己现在应该已遭到毒手才对,自己这样想太过天真了吗?这几天,两人在家中默不作声地坐着,暖炉温热了房间,他们各自抱着膝盖:只有电车经过房子旁边的声音会告诉他们时间的流逝。
他被警方追捕,孤独一人.,她也没有关系亲密的人,孓然一身,於是有一种搭载着他们两个人的木筏在没有尽头的海上漂流的幻觉,仿佛只有他们所在的这间房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慢慢地下降:水无止境地沉沦。 十二月二十二日。
阿满跟花末一起外出。「到『梅兰莎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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