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第143章


“是你啊。”净霖微微前倾,眸中越渐深若寒潭,“你慌张畏惧——你是不是还曾经跪在他面前哀声求过他,要他放你一马。可是他不从,他要问明白,你是父亲的狗,你最怕的就是坦白,因为你胆敢说出父亲,死的人便是你。”
云生温润之下终露獠牙,他喉间滚动一下,对着笼说:“是他跪在我面前……”
“父亲不将我当作人看。”净霖说,“他便把你当作人了吗?”
云生霍然甩袖,他扶住了栏杆,切齿道:“你住口!”
“你知道的这般多。”净霖步步紧逼,“父亲怎么能容你活?大局当定,君位一稳,首当其冲的就是你。他不肯杀我,这是你的功劳。我出关时你便该害怕,刀口下碾过了那么多兄弟的人头,你替他做了那样多的恶事,该轮到你了,所以他要用他最快的刃。”
“是啊。”云生紧紧攥着栏杆,挤出笑来,“净霖,他要用你来杀我!可笑他养了八个儿子,每一个人都有用途。他根本谁也没想留下,他就是要所有人都在他脚底下。他上去了,我们便都没有用了。他掐断了你的情,你忘了吧?是黎嵘做的啊!他们将那条龙剐鳞抽筋,就在你日夜哀嚎的时候。你完了,我也完了,黎嵘又能活多久?菩蛮和东君又能活多久?你们把他当作恶人,唯独我将他视为亲父。我把他当作父亲!我竭尽全力拥戴他,我费尽心思替他杀人。”云生眼中生冷,“他登上九天之后便将我调离身边,他拿捏着黎嵘,那是他的盾。他已经起了杀机,不过是缺一把剑而已。”
“你下了毒。”净霖说道。
云生笑道:“不是我,是我们。”
净霖指尖的血已经凉透了,他看着云生,却已然记不清少年时的模样。他们生长一处,却像是罐里的虫。他们起初以为父亲要的是个蛊,最终明白父亲自己才是那个蛊。
一群儿子杀了父亲。
“我们皆是凶手。”云生抬身,已经收敛了情绪,儒雅自持地说,“黎嵘有多干净?他欲杀父亲已久。东君又有多干净?清遥之后他一直忍而不发。菩蛮更是下作,他既恨你,又怨父亲偏爱。一成药,一种毒,如何杀得了父亲?是千百种啊!一层一层,无孔不入地渗进去,父亲早已四面楚歌,他还一心觉得我们皆是他掌中物。我们万事俱备——只缺把刀而已。”
净霖似是难以忍受。
云生快意道:“兄弟不是兄弟,父子不父子,我们是天底下最残酷的一群人。可这又如何?共逐罢了!你把兄弟们当作傻子,可你自己呢,净霖,你才是最傻的呆子!九天门号令群雄已成趋势,为何要多此一举再开鸣金台?因为苍龙必会闻声而来。这条龙是父亲难以逾越的墙。龙生逆鳞于喉下,父亲曾以数年来琢磨他,却见他喉下乌黑一片,根本没有所谓的逆鳞。想要击破他,便先给予他。当他喉下鳞化月白时,便是时机已到。你是把剑,你击破了他。杀掉他的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净霖垂首,露出的后颈白皙沾血,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
“搅弄乾坤不过如此。”云生笑起来,“此后天地共主只有一个,众生匍匐于我的脚下,我是承天君,我也是君父!”
诵经声早已停歇,周围阒无人声。
净霖忽地抬首盯着云生,少顷,勾了勾唇线,说:“你心以为这些年皆在你运筹帷幄之中吗?”
云生抬臂,华服尽显,明冠摇曳。他说:“兄弟八人,杀出重围,稳坐于此的人只有我。你不入轮回,我便猜得你会活着。你一路到此,还期待着谁来解救?父亲已死,我将你捉拿于此,便是要重召三界会审。黎嵘当年同你那般亲近,你杀父亲,他岂会不知?是你们筹谋篡位,若非真佛明鉴,那日九天台上,死的便不仅仅是父亲。你如今已沦魔道,黎嵘便是助纣为虐。你们俩人皆该死。我不是目无律法的人,我要你们死得理所应当。”
净霖说:“澜海因你而死,却也在你的掌心里写下我的名字。你不明白是为什么吗?”
云生说:“他不过是病入膏肓,意图透个风声给你。”
“不是。”净霖斩钉截铁地说,“他写下我的名字,不仅是要告诉我兄弟中有叛徒,还是在告诉你,除你之外,还藏着一个他也不知道确切面目的人。”
云生骤然冷下面容,说:“你意乱我!”
“陶弟死在血海中,是谁助他化魔,是谁放他下界。”净霖语速渐快,“当年临行时,又是谁对我提及剑穗一事。”
云生猛地退后,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听那阶上渐起脚步,黎嵘身着绛红大袍缓步而上。
净霖轻轻道。
“你所言不假,人若久居高处,便会疏于防备。今日是你死,还是他死?云生,黄雀来了。”
第121章 破茧
黎嵘立于最后一阶,缓跪下膝,说:“君上。”
云生遥遥地揣摩着黎嵘的神色,被净霖三言两语挑拨了心弦,却不肯轻易露出畏惧之色。他珠帘的摇晃逐渐平息,将变幻莫测的神色都隐藏在其后,说:“邪祟已除?”
黎嵘说:“正在殿中,待君上处置。”
“你为何不杀了他。”云生步沿着金笼而动,把净霖隔在了两人之间,“他若不除,必生灾祸。”
“正因如此。”黎嵘说,“方须君上亲自处置。”
云生心中已生间隙,断然不肯靠近黎嵘。他笑:“算什么大事,兄长还不能做主?”
“君臣有别。”黎嵘抬眸,扫了净霖一眼,“前车之鉴正在此处,此子不可小觑。”
“我欲放净霖一条生路。”云生忽然话锋一转,搭着金笼说,“东海诞大魔,净霖虽曾有坠魔时,可如今看来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兄弟一场,难免会动些恻隐之心。”
黎嵘撑膝不语。
云生说:“你杀他之心已到了这个地步吗?”
“我不曾对他动过杀心。”黎嵘并不看净霖,他说,“只是隐患不除,人心惶惶。君上已召三界会审,净霖恶名昭彰,恐怕逃不过去了。”
“我今为主上。”云生说,“杀不杀他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黎嵘长叹一声,说:“事到如今,君上却欲妇人之仁。你若不曾下令捉拿他,兴许还有迂回之策。可眼下君上要面对的不是一把咽泉剑,而是前途莫测的双剑。那孩子跟净霖如出一辙,杀父弑君之事已有一轮回,你此刻不杀他们,他们来日便能再行凶事。君上,且要三思。”
净霖回首,并不明白“如出一辙”的含义。
云生的阴阳珠丢在地上,形成黑白太极。他步踏白色,说:“净霖在这里,大魔又是谁?”
“不论是谁。”黎嵘镇定地说,“只要严守东海,待会审之后,自见分晓。”
云生忽然问:“东君何在?”
东君冒水而出,狼狈地爬出去。大雪狂舞,他山河扇甩也甩不开,墨迹污了一团。
“失策!”东君嘀咕着,脱了鞋,抖掉里边的小鱼,“没料得他那般厉害。”
东君踩着雪,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山。小院已废,他从雪里扒出醉山僧的脚,将人拖出来,见醉山僧降魔杖已断,不由地哆嗦几下,拍了拍醉山僧的脸。
醉山僧闭息不动。
东君就解了醉山僧的酒葫芦,打开紧着几口喝。那酒香一冲,醉山僧当即就睁开了眼。
“你还没死啊。”东君丢了葫芦。
醉山僧嘶声滚动,他背部已然要断了,横在雪里说:“他抱走了孩子!宗音的手臂怕也废了,浮梨和阿乙带着女人逃了——给我一点酒。”
东君盘坐在雪中,他也不顾浑身湿透,甩开扇子呼扇两下,扑了自己一脸墨。他说:“我绝不会算错,黎嵘不是净霖,五百年而已,他不该这么强,他必定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我打不过他。”醉山僧闭眼,说,“再给我五百年,我也打不过他。我观他修为稳定,已经不可同往日而语。”
“稳定也有猫腻。”东君定了定神,思索片刻,继续说,“他先前与净霖和苍龙交手时分明藏了修为,他若与九天境齐心,何必瞒着云生?可见他俩人也不是兄弟情深。”
“他为了这个孩子不惜如此。”醉山僧说,“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嘛。”东君拧着衣袖,“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只需知道,他意在君父之位,而天底下能杀君父的人只有净霖。本相为剑者多少年也没有再出一个,你不明白么?这是因为父亲早就知道净霖是怎么诞生的。这些年来步步压制,便是不要天下再出一个能斩万物的‘净霖’。”
醉山僧倏地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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