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清秋路》第34章


我低头看着地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跪下,叩头,“皇上应该听宫里的嬷嬷们报告过,奴婢早就是四王爷的人了。不可能跟了皇上。更何况皇上不是唐玄宗,奴婢也不是杨玉环。误国祸民,违背祖宗家法的事儿,实在是做不得。皇上万不可像先帝爷一样,因为一个女人毁了大清朝的基业。”
我只是盯着他的靴子看,完全不敢看他此时脸上的表情。良久,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你所说的朕何尝不知道,不明白?”声音淡淡的,但显然已经透着悲痛。
我心也渐渐沉下去,实在不能承受这样的帝王之爱。千料到,万料到,只是没有料到康熙竟然也会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但也渐渐明白,他现在不杀我,也是缘于那不知何时而起的感情罢了。
康熙五十一年
九月,皇太子胤礽复以罪废,禁锢于咸安宫。 
十一月,以复废太子告庙,宣示天下。
废太子后,康熙来我这里过一次。他问我,“你说哪个皇子可为太子?”我低头不语,说出任何一个人都是错。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是了,你说过,你说朕这么多儿子相争最后的胜者一定是最强的那个。大清的江山会有一个最适合他的圣主来继承。”
我点头,那确实是我以前说的。但是,此时相争相斗的人都在自己眼前,实在不忍心让他们亲历那场最残酷的战争中去。
“那都是朕的儿子们啊……难道真的要朕眼睁睁看着他们骨肉相残?”康熙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已经黯然。
心中虽然不忍,但还是开口说了,“皇上更是天下百姓的皇上,要给百姓们选一个好皇帝。大清的百年基业需要一个英明的皇上。”
康熙坐在椅上以手撑头,形容有些哀痛。突然伸手拉我到了身边,将我搂住,头搁在我的腹部,好像一个孩子般需要关心。心中实在不忍,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一刻,心中有些惆怅,“为君难……”,果然为君难,为明君更难。怀中的他此刻是一个历经沧桑帝王,也是一个无奈的帝王……
康熙五十二年
二月 大臣赵申乔疏言太子国本,应行册立。上以建储大事,未可轻定,宣谕廷臣,以原疏还之予以否决。
第二一章 点鬓霜微
康熙五十五年
已经忘记畅春园中的花开开落落几多回,已经忘记自己是否还有年华可以挥霍。镜子中曾经如花美眷的面庞上已经出现细小的皱纹,皮肤也不似曾经那般光滑。似水流年,红颜衰老的那一刻最是让人哀痛。
春天的时候,康熙放了阿玛外任,官广东巡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告诉我了一个消息,我可以回家住两天,跟阿玛道别。原以为永远都回不去了的家——那个姑姑曾经魂牵梦绕的家。终于可以回去了,虽然只是住两天。
当再次踏进佟府的时候,我的心竟然还是被牵动起来。这里是我的家啊……虽不生于斯,却长于斯,任我年幼的时光留于斯,任我的青春记忆埋藏于斯。十二年,已经十二年了,离开这个家已经十二年。还是十二年前的样子,除了漆旧了,树粗了,花败了。深深地呼吸,想把着感觉永远铭刻于我的记忆,让我今后可以坚持下去。
走过花园,当日我亲自种下的那棵小树枝已经高得可以遮阴纳凉。满树的粉色花朵肆意地开着,繁盛着……仿佛看到曾经我拿着剪刀修理它的时候,瑞琳在旁边跟我笑闹的情景;仿佛看到我曾经年轻美丽的身影在树下看书……年华,已然老去,连树也快要成了老树……
才走上回廊,快要到自己的房门前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舜安颜站在台阶上面定定地瞅着我。“哥……”我哭出来。想起小时候我们互相欺负,想起出去打架他总是挡在我面前,想起我哭我闹我疯的时候会陪在我旁边的那个男孩,那个少年,那个青年……点鬓星星,似乎可以看到他的头发有那么几根已经花白,那个曾经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步入中年。四十八年后,他因是八阿哥党被贬在家。如今已经熬成一个不再英气的中年。
“潇儿……”舜安颜上前两步,将我搂在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哥哥……”声音已经哽咽,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离开家十二年,我们谁都不是曾经那对有着青春年华的兄妹俩。没有美丽的容颜,没有英俊的姿态,没有如梦的年华,没有昔日的豪气……
我的屋内一切陈设都没有变。除了那些被我托李德全带走的书以外,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你走以后,秋霞按二伯的吩咐,每天都打扫,如同你在一样。家里时时刻刻都在等待你回来。”
我坐在地毯上,挑了从前最常用的姿势试着趴了一下。仍是这么看书最舒服。手一样样略过,略过曾经常用的笔和砚,还有那块费了千辛万苦从舜安颜那里敲诈而来的蓝松石镇纸。软塌,炕桌,经常把玩的瓷器,经常看的那几幅工笔划,每一样都是那样熟悉,似乎还留着十年前我的气息。我坐在我的床边,躺下,看着床顶的雕花。我曾日日在这里躺着,我曾在这里和胤禛彼此约定相守。
“潇儿,你静了很多。不若以前张扬了。”舜安颜冲着我苦笑。
“哥也沉稳了很多。我们都老了……”我感叹,却明白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我们无法不这样。
我跪在地上,冲着阿玛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多年来不能在阿玛身边尽孝。如今阿玛远去岭南也不能跟随……”
阿玛将我拉起来,摸着我的脑袋,我的脸,老泪纵横,“连你都这么大了,为父的焉能不老啊?阿玛对不起你额娘啊。她临终时曾让我好好照顾你,让你幸福……”
“阿玛,这只能怪女儿自己……”面对着老父,此刻已经哽咽地说不下话去。
“潇儿……”阿玛有些叹息,“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幕降下,我与舜安颜坐在花园的桃树下喝着酒。十多年不见,想不到我们还有把酒的机会。“哥,记得以前我说你‘谁家马上白面郎,临阶下马蹋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 指点银瓶素酒尝。’吗?那时我们还有大把的年华可以挥霍啊!”
舜安颜端起酒杯细细思索了一下,“是了,是那年我成亲你从杭州回来时说的。”说完脸色有些黯淡。
看他的脸色,知他又想起了瑞琳,心里不由感慨。“哥一直不续弦,是因为还念着公主吧?”
舜安颜喝下满满一杯酒,“谁让我们兄妹俩都是至情至性之人,着了他们兄妹俩的道儿呢?”说完,还挑眉看了看我。“我说人家在家里做他的富贵闲人吃斋念佛的,你真的就自己一个人抗着那些风雨?”
略微摇了摇头,“是啊,是我们痴,我们傻……终归还是不能放那么一个情字。”
正喝着,突然耳边传来十三的声音,“想不到居然能见到你们兄妹俩……”
回头望去,原来是十三已经立在我们后面。好久不见,他眉间的忧伤已经淡去。换上的是一种淡定与从容。虽然看起来体质有些差,脸色不太好,可是精神却足了许多。笑道,“为何每次喝酒想喝到醉的时候就会遇见十三爷?”
十三掀了袍子坐在我们旁边的石凳上,“足以见得我是当之无愧的酒仙。”
为他斟上一杯酒,“原来是嫡仙,失敬,失敬!”
十三不拒,仰头喝下。大笑起来,“好久未出府,今日过门来给师傅送行,竟然可以和姐夫和潇姐姐大醉一场,痛快!”
突然想起他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好,所以在家养病,忙拦住他手里的酒杯,“听说你身子不好,不可多喝。”
他摇了摇头,“莫非连一醉都不可了?醉一次又不打紧的。而且潇姐姐你不是外人,权且告诉你也无所谓,我这病,有一大半的原因还是自己想呆在家中,不想理那些个俗事。”
我心中暗笑,果然是阿玛的徒弟。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远离权利斗争。只是阿玛最后仍是皇命难为得重新回去,你怕是要再等六七年做你的一代贤王吧?
月当空正好,桃花树下,一阵风吹过,浓浓的酒香伴着几片零落的花瓣飞过……
当我睁开眼睛时,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佟府,不是畅春园。心里有些伤神,上次躺在这张床上的我还是二十初头的年纪,而如今我已经是一个妇人。
梳洗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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