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越来越幽默 莫言》第7章


他笑着,含意模糊地摇摇头。
‘其实,”男人说,“我们只想找个地方聊聊天
他会意地笑笑,提着马扎子,头也不回地向那丛紫穗槐走去。
一线阳光从灰云中射出来,照耀得树林一片辉煌,白杨树干上像挂上了一层锡箔,闪烁着神奇的光
彩。他背靠着紫穗槐柔软的枝条,感到遭劲的东北风吹得脊背冰凉如铁。男人弯着腰钻进了小屋,女
人站在铁门一侧,低垂着头,仿佛在想什么心事。男人从小屋里钻出来,站在女人背后,低声说着什么。
女人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变。男人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拽拽女人的衣角,女人身体扭动着,动作幼稚,
好像一个发脾气的小女孩。男人的一只手按在女人的肩膀上,女人继续扭动身体,但并没有把男人的手
从肩上摆开。男人的手扳着女人的肩,将她的身体扭转过来,女人做出不驯服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与男
人面对着面了。男人双手按着女人的肩,对着女人的头顶说话。最后,男人将女人拥进了小屋。他躲
在紫穗槐丛后无声地笑了。铁门轻轻地关上了,他听到了轻悄悄的锁门声。然后铁壳小屋就成了寒林
中一件死物,清冷的、时隐时显的阳光照着它,泛起一些短促浑浊的光芒。褐色的麻雀日在屋顶上拉
屎、蹦跳、喳喳噪叫。庞大臃肿的灰云在空中匆忙奔驰,树林中滑动着它们的暗影。他看了一眼怀表,时
间是午后一点,他估计他们不会在小屋里待得太久,有一个小时足矣。他原想赶回家吃午饭,没想到来
了两个不速之客。肚子里有点饿,身上很凉,但客人不出来,他就只能等着。反正是按钟点收租金,没有
权利撵人家,有的男女在小铁屋里要待三个小时呢。在往常的日子里,巴不得他们待在里边睡上十个八
个小时,但今日寒风刺骨,腹内饥饿,所以就盼望着他们赶快完了事出来。他在面前的地上用木棍儿掘
了一个坑,然后点上了一支烟。他把烟灰小心翼翼地弹在小坑里,生怕引起山林火灾。本书来自,电子书下载请关注我们,地址://。。
他坐在紫穗槐前等待了大约半个小时光景,从小屋里传出了女人细微的几乎听不清楚的抽泣声。
一缕风吹过来,树枝摇摆,刚咧作响,抽泣声便被淹没;风一停,抽泣声就传进他的耳朵。他为他们叹
息,这样的情侣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他们的爱情很古典很悲伤,就像盐水缸里的胸黄瓜,只有苦咸,没有
甜蜜。现在的年轻人可不这样,他们进了小屋就争分夺秒,干得热火朝天。他们放肆地喊叫、呻吟,有
的还脏话连篇,连树上的鸟儿都羞得面红耳赤。同是干一种事儿,气氛却有天壤之别。他通过谛听男
女腻声,了解了人们观念的变化。他的内心里,还是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爱情,这才像戏嘛!他听着他
们的哭泣想象着他们的故事,肯定是感伤的故事,是个爱情悲剧,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情人没成眷
属。很可能是天南海北两离分,这次是千里迢迢来幽会。从这个角度上看,他想,我这就是积德嘛!
他胡思乱想着,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搓搓冻木了的耳朵,准
备着收摊儿了。他决定还是要收他们一点钱,回城的路上到兰州拉面馆里吃碗热乎乎的牛肉面,否则
心里不平衡。想到牛肉面他的肚子就咕咕地叫唤起来,牙巴骨也得得打战。既是饿的,也是冻的。这个
季节不应该这样子冷法,这样冷法不正常,活见鬼;去年的三九时节也没有这个冷法。小屋里寂静无
声,女人的抽泣声听不到了,铁屋子安静得像座坟墓。一只乌鸦叼着一节肠子,从远处飞来,落在了白
杨树上的巢里。
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小屋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阴云密布,树林中已经有了些黄昏景象。他心
中暗暗前咕:这是怎么回事?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劲头吧?难道他们在里边睡着了?这是绝对不可能
的。里边只有一块床板,床板上铺着一条草席,没有被子也没有褥子,外边冷还偶有一线阳光,里边一插
门,那就是真正的冷如冰窖。但他们又能在里边干什么呢?他终于忍不住了,走到小屋门前故意地大
声咳嗽,提醒他们赶快出来。里边毫无反应,难道他们像封神榜里的土行孙地遁而去?不可能,那是神
魔小说哩。难道他们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变成了蚊子从气窗里飞走?不可能,那也是神魔小说哩!难
道他们……一幅灰白的可怕是象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手和腿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老天爷,
千万别出这种事,要是出了这种事,断了财路不说,只怕还要进班房!他顾不上别的了,举起手,轻轻地
拍门:
啪啪啪。
用力地打门:
@@@!
狠命地砸门:
吮呢呢!吮呢吮!
一边狠命地砸门一边大喊:
沈呢优!晦!该出来了!优优呢!你们在里边干什么!
他的手虎口震裂了,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儿。但屋子里还是无声无息,一时间竟然使他怀疑自己的
记性,难道真有一对那样的男女进了铁壳小屋?
女人苍白的瓜子脸儿马上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的脸上有两只忧郁的大眼睛,眼球漆
黑,有些鬼气。她的下巴尖尖的,嘴角上有一颗绿豆粒般大小的黑恁,德上还生着一根弯曲的黑毛儿。
男人的形象也同样历历在目:竖起的风衣领子遮住他的双腮,鼻子很高,下巴发青,眉毛很浓,双目阴
沉,门牙旁边嵌着一颗金色假牙……
毫无疑问、千真万确,大约三个小时前,有一对忧伤的中年男女,进了这个用公车铁壳改造成的林
间小屋,但他们现在一声不吭。他知道,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坏运气就像一桶奥大粪,劈头盖脸地
浇下来了。他双腿一软,瘫在铁屋子的铁门前……
过了大约抽支香烟的工夫,他扶着铁门站起来,围着铁屋转着圈子,手拍得铁壳子啪啪作响,他苦苦
地哀求着,愤怒地骂着;
“好人啊,你们醒醒吧,你们出来吧,我把一个夏天里挣来的钱全部给你们行不行?我给你们下跪叩
头行不行?……杂种啊,畜生,你们欺负一个老头子难道不怕天打五雷轰吗?你们这两个奸贼,偷鸡摸
狗的婊子、嫖客,你们不得好死……我叫你亲爹行不行?叫你亲娘行不行?亲爹亲娘亲老祖宗,求你们
发发善心出来吧,我是个六十岁的下岗工人,家里还有一个生胃病的老伴,混到这一步已经够惨了,你们
可不能给我雪上加霜了,你们想死也不能死在我的小屋里啊,你们可以到树上去上吊,可以到湖边去跳
水,可以到铁道上去卧轨,你们想死在哪里也能死为什么偏偏到我的小屋里来?我看你们都是有头有
脸的人,不是个局长也是个处长,为这点事儿值得死吗?你们这样死去可是轻如鸿毛啊,不值的,连你们
这样的人都想死,那我们这些下等人可咋活?局长,处长,你们想开点吧,你们跟我们比比嘛,出来吧,出
来吧·。,,
任他把嗓子喊哑,铁壳小屋里还是寂静无声,暮归的乌鸦们围着高高的白杨树梢叭叭大叫,团团旋
转,好像一团黑云。他找来一块巨大的卵石,双手搬起,向铁门砸了过去。沈嘟一声巨响,卵石碎成两
半,但铁门完好如初。他民起肩膀,向铁壳子撞去,铁壳子岿然不动,他却被反弹出三米多远,一屁股瞰
在了地上。他感到肩膀疼痛难忍,胳膊抬举不便,好像把锁子骨撞断了…,··

他骑着沉重的自行车仿佛梦游般地冲下山包,他没有捏车间,他想就这样摔死了更好,东北风迎面
吹来,衣服鼓涨,肚子冰凉,耳朵边呼呼作响,仿佛腾云驾雾,车后座上的垃圾袋子开了口,肮脏的纸片和
塑料袋子在身后轰然而起,漫天飞舞。环湖路上,连那个抗癌明星的身影也见不到了。一群灰秃秃的天
鹅在湖面上盘旋着,好像在选择地方降落。湖上已经结了一层冰,冰上落满黄土。他麻木地骑车进了
城。街灯已经点燃,不时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地响起。一辆没有鸣笛的警车转动着红绿灯
油油地滑过来,吓得他差点从自行车上栽下来。
他借措懂懂地来到了徒弟吕小胡的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就看到门板上贴着一张画儿,画上画着一
个怒目向人的男孩。他转身想逃,看到徒弟提着一只光鸡从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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