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第237章


老大,我这才知道,您老说,‘此次监视任务,干系不小,’当真分量有这么重!”
“这就对了。你想想,去年十一月底,撤离重庆,你我炸过多少处地方,你再看看北碚,秋毫未犯。这几年国军由几条江河撤退,押走多少船,炸了多少船,你再看看,民生在重庆大河小河上上下下那一百单八条船,可有一条被押走被炸沉?”
“那他这回要是真让老大说中,真要玩个香港大撤退,老大说怎么办?总不能让卢作孚在我们眼皮底下再把这十八条船……”
电话那头没话了。咸鱼一看,从来这种报告监视情况的电话,总要求越短越好,这一通电话,老大骆沙峰自己却说了半个小时。咸鱼放下电话再看时,见卢作孚的那个叫关怀的勤务员收了碗筷走出门来。
屋内,卢作孚正与孙女游戏,他俩剥着一袋花生。
卢作孚剥开花生壳,说:“一颗。”
孙女剥开,说:“两颗。”
卢作孚再剥开一个花生,说:“三颗。”
孙女满袋搜寻,剥开一个最大的花生:“四颗。”
花生当然都进了孙女的嘴。孙女说:“爷爷不吃?”
爷爷说:“爷爷要吃就吃一个壳中有五颗的!”
孙女傻乎乎地满袋子翻找,咿咿呀呀嚷嚷着:“爷爷要吃五颗的花生!”
爷爷暗自得意,窃笑。爷爷当然无从知道,多年后,孙女真找到了“一个壳中有五颗”的花生,把这花生供在爷爷墓前。
明贤与妻子在另一房间,见卢作孚不时抬头看挂钟。妻子说:“爸爸这几天老是看钟,好像嫌钟走得太慢。”
明贤却说:“我却嫌钟走得太快。”
卢作孚听到了,不再看钟,笑道:“你们说得也对,几十年难得和你们在一起,这几天,我便‘与民同乐’!”
几十年后,明贤清楚记得:“搬到柯士公寓后的七八天中,毕生习惯于紧张生活和急切盼望早日回到北京的父亲觉得过得太慢。我们则因舍不得父亲离开,却又觉得过得太快。”
1950年6月10日。一个穿民生服的青年,开一辆轿车来到柯士公寓楼下。卢作孚与关怀、明贤一行上车。公寓对面窗格中,咸鱼见卢作孚抱着孙女,青年困惑地摇摇头。汽车开动。咸鱼开着预先停在楼下的小车也尾随而去。轿车穿过九龙市区进入新界农村,驶在沥青路上。后座,卢作孚抱着孙女,一旁是关怀。“这一片,好地方哇!但究竟赶不上川西坝子。”卢作孚不时探头张望公路两侧的原野,对嫩黄一片的早稻和各色各样的蔬菜很感兴趣,“想不到,香港也看不到一台拖拉机。”
明贤与小妹坐在前座,明贤回头问:“爸爸您说什么?”
孙女咿呀学语:“爷爷说,想不到,香港也看不到一台拖拉机。”
车从沥青路转上山坡的碎石路。卢作孚忽然冒出一句:“甚至香港和九龙半岛,都将不成问题了。”
“爸爸说啥呢?香港和九龙半岛,成什么问题么?”小妹发现,父亲盯着海湾中飘扬着加拿大旗的民生公司太湖轮等民生公司轮船,盯着飘扬着英国旗的香港……
明贤透过前座的反视镜,发现父亲看了看年轻的司机,闭上了嘴。明贤小声说:“爸爸这话只说了半句。”
小妹问:“还有半句呢?”
孙女说:“爷爷说半句话!”
“爷爷没说的半句,我孙女长大看得到。”说完,他却将车窗帘在孙女眼前拉得严严实实。同时,明贤也将前座的车窗帘拉上。
多年后,明贤回忆道:“在离开沥青路转入山坡高地的碎石路时,父亲充满信心地自言自语:‘甚至香港和九龙半岛都不成问题了。’坐在前座的我和二妹回过头来,会意地笑了笑,父亲没有说出的是——‘收回’二字,想来是考虑到司机毕竟年轻,这位司机是还要回到香港的。”
咸鱼一路盯着前方。眼见得车开上山岗,前方出现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密林前沿是一个岔路口,卢作孚的车拐过岔路口,消逝在雾中。咸鱼加了一脚油。
车上,卢作孚也不对谁,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卢作孚真担心,卢作孚走了,卢作孚的儿子一个人能把这车开得回去么?”他显然心情很好,故意绷着脸,说的却是笑话。
明贤乐了,“卢作孚的儿子可是当过远征军的!”
“卢作孚居然把这一节给忘了!”
“儿子在远征军时给父亲写过信。”
“我在战车营广场上练了一阵吉普车驾驶,感觉是太过灵活,远不如汽车稳健。”卢作孚脱口而出。
“父亲您居然能背诵信中原话。”
卢作孚伸出拇指,学当年美国兵与缅甸百姓夸奖中国远征军青年士兵的话:“DinghaoBoys!”卢作孚虽是玩笑,却动了真情,抱着孙女,望着儿女,说:“卢作孚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是DinghaoBoys!”
“爷爷,什么叫DinghaoBoys?”
小妹笑道:“爸,女儿和孙女儿,应该是DinghaoGirls!”
卢作孚开心大笑:“卢作孚的女儿说得对,卢作孚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是DinghaoBoys!DinghaoGirls!”
咸鱼加大马力冲上山岗,忽然急刹车——岔路口,一辆盖蓬的卡车,阻挡住这辆汽车的去路。卡车陷入路面的碎石堆中,打滑的车轮将碎石搅得满天飞,几乎砸到后车。好容易等到卡车驶出碎石堆,车身避向路边让出窄窄的路面,咸鱼赶紧飞奔上路。此时,卢作孚的座车没入雾中弯道。咸鱼驶到这一处弯道,发现卢作孚的轿车已经原路返回,穿民生服的司机似与自己擦身而过。咸鱼扭头望去,卢作孚座车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咸鱼急忙调头,再次尾随在卢作孚座车后面,车回到柯士公寓。从司机座下车的,却是卢作孚的大儿子。咸鱼困惑地坐在自己汽车中,盯着车的后座。明贤把后车门打开,抱出睡着的小孙女,在她腮帮上亲一下,进了公寓。咸鱼下车,绕着卢作孚座车三圈,看清了,车内空空如也。
明贤刚进屋,与妻子合力,刚把女儿放在小床上,便听得敲门声,明贤心头一紧,与妻子对视一眼,去开门。来者却是民生香港公司的机要员小夏,小夏递上一封信。明贤一看乐了,这种老式信封有几年没见了,信封上写着收信人地址:“中国青年远征军……”收信人名字竟是自己。再看寄信人:“……美国……卢作孚寄”。
明贤问:“小夏,这信,哪儿找到的?”
小夏说:“最近公司清理解放前的文件,无意中找到的。”
妻子看出这信非同寻常,上前,读出:“亲爱的孩子们,你们早已看出父亲活得比周围许多的人有劲,或者叫幸福吧?小时候,你们就问过爸爸:‘为什么父亲能这样——又辛苦,又快乐,惨淡经营,一路执著?’”
妻子看一眼正在酣睡的女儿。“爸爸眼里,我们永远是小孩子。”明贤说,“我想起来了,这信是爸爸1944年到美国开会写的,交民生公司驻加尔各答代表先带给我,当时远征军转移太快,没收到。回国后爸爸给我说起过。信丢了就算了,可惜当中有一份他青年时代填过的表格。”
妻子兴奋地发现信上正有相关字行,读出:“……今天我将随信给你们寄出一份表格,相信它会帮助你们读解你们的父亲,找到你们想从父亲这儿找到的答案。”
一张发黄的表格从信纸中飘出,正是青年时代卢作孚填写过的一张《少年中国学会会员申请表》。明贤读出表上“个人的人生观幸福观”栏目中字句:“个人身上是决不会产生幸福的。只有将个人的活动全部安放在社会中间,全为社会的感情所紧紧包围,沉酣在社会的强烈刺激当中,乃是人生无穷的快乐。在今天不但这样快乐须我们去寻求,这样社会还待我们去创造。以教育的方法训练民众,本科学的精神建设民生。以创造少年中国。这就是卢作孚今生的幸福观。”
明贤说:“几十年都在读解父亲,没想到,今天这答案摆在面前。”
明贤后来听通讯员小关说,他随卢作孚,一行人在新界途中又换了两辆小轿车。
这天,卢作孚坐的最后一辆小车是灰色的。开车的老司机戴鸭舌帽,穿工装,正是解放初期工人装束。小车驶到一处村口,停下,司机回头对后座的卢作孚说:“进广州地界了。”
卢作孚与小妹下车,车上坐久了,长长吸一口气。
见几个渔民夜渔归来。卢作孚打着招呼:“老大,这个村叫个啥名儿?”
渔民用粤语回答地名,说完,扛着渔网唱着渔歌离去。卢作孚听不大懂,只听得是说了两个字。他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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