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进城》第60章


当父亲向后转的时候,碰到了往回走的母亲,于是母亲又相跟着往回走。父亲到家之后,用冷水撩完了身子,打开电视坐下来喝茶了,母亲才吁吁着走回来,又是捣腿,又是抚腰的。母亲对这一切已经习惯了,她不责怪父亲,第二天,她仍乐颠颠地随在父亲屁股后头“散步”。以前她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老了有这样的待遇了,虽苦点累点,但她知足了,别的一切都没啥了。
吃完早饭以后,是母亲例行去菜市场买菜的时间。那一天,父亲看着刚要出门的母亲说:以后我陪你去买菜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大出母亲的意外,她从来没敢奢望过父亲会和她一起去买菜,这是她多年来做梦也没有想过的。她看过别人的老夫老妻一起成双成对地去买菜,那时,她是多么的羡慕呀。
父亲的提议令母亲激动得走路都不知先迈哪条腿了,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幸福的笑意。当走出干休所大门的时候,母亲学着别的老夫老妻的样子,试图搀着父亲不时甩动的手臂,结果自然被父亲甩开了。父亲说:买菜就买菜,单纯点,别那么婆婆妈妈的。母亲的热情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但她仍满怀愉悦地随父亲走向了菜市场。
父亲还是第一次走进菜市场,满眼里都是土地里长出的东西,一走进这里他就觉得很亲切,久违的亲情使父亲的情绪难以自抑,仿佛他又回到了老家,站在种满庄稼的土地上,大口呼吸着谷物们的气息,父亲陶醉了。他觉得什么都可买可吃,不住地指指点点,让母亲买这买那。母亲可不像父亲那样显得没有经验,她不急不慌,从这头走到那头,不住地问着价钱,比较着,然后她才拿定主意,该买什么,不该买什么,买哪家不买哪家的。父亲随在母亲身后一遍遍催促着:行了,买吧,多好的黄瓜呀。
母亲买菜时,两眼盯紧了小贩手中的秤,为了几分的零头和小贩讨价还价,最后以小贩妥协而告终。父亲就小声问母亲:钱没带够是咋地。母亲说:你懂啥,谁买菜不讨价还价。
父亲不高兴了,冲母亲说:你把钱给我。父亲这么多年来,兜里从来没揣过一分钱,家里的事都由母亲一人操持,他要钱没用,有了钱他也不知咋花。
母亲没有办法,只好把钱袋塞给父亲,父亲大权在握,立马挺起了胸膛,从母亲手里提过菜筐,撇开母亲向前走去。他来到一个菜摊前,指着一堆黄瓜说:来二斤,来二斤。
小贩很高兴,母亲赶来了冲父亲说:买那些干啥,吃不完都蔫了。父亲不理,小贩就说:二斤半,咋样?父亲说:就是它了。然后让小贩把黄瓜往筐里装,父亲地主似的看着筐里的黄瓜。父亲付钱时,小贩找了整数,又费劲巴拉、磨磨叽叽地去找零时,父亲又一挥手说:不就是那几毛钱嘛,不用找了。小贩就一脸惊喜。
父亲和母亲走出菜市场,母亲接过父亲手提的菜筐,又要回钱袋,满脸不高兴地说:你这个败家子,哪有你那么买菜的。
父亲就说:农民都不容易,挣俩钱回家能派上大用场。
母亲说: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父亲说:咱们能吃饱喝足,可以了,还想咋地。
母亲不想咋地,但母亲仍满脸的不高兴。母亲最后说:下次你别来了。
父亲刚尝到了逛菜市场的甜头,不让他来菜市场等于堵死了他一条路,父亲只好服软道:好好,下次我不当家了,还是你当家。
母亲这才转怒为喜。
下次再来时,母亲又和小贩讨价还价时,父亲在一旁仍说:农民不容易呀。母亲不理他,父亲只能一次次感叹了。
这一段时间,父亲吃饭睡觉的,总觉得缺点什么,让他心里怪别扭的。一次睡觉前他无事可干,捉弄那部老式留声机,放的自然是这样那样的号声,当他听完熄灯号时,已经困得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第二天,父亲才恍然大悟,原来好久没有听到军号声了。从那以后,他每天睡觉前都要给自己放一段熄灯号,然后踏实地睡觉,后来发展到,起床后也放一段起床号,那样一来他才觉得新的一天真正的来了。
海后来得知了父亲这一毛病,买了一只日本造的放唱机,用的是光盘,光盘里刻的都是军号,又能定时,起床放起床号,就餐放就餐号,熄灯自然放熄灯号,海把这日本货送给了父亲。从此,父亲又能准时地听到不同内容的军号声了。
起床号一响,父亲一骨碌爬起来,和当年一样,擦把脸又跑出去了。就餐号响起时,父亲便会坐到餐桌旁,冲母亲喊:我饿了,到开饭时间了。于是母亲就急煎煎地往父亲面前端饭端菜。
熄灯号响起时,不管母亲如何被电视里的连续剧吸引,父亲都要强行着关灯,关电视,拉着母亲去睡觉。母亲就感叹:过了一辈子军营生活了,你还没过够哇。
父亲说:军营生活有什么不好,我一辈子都过不够。
然后就睡觉。鼾声如雷。母亲在鼾声中也很快就睡去了,一切都习惯了。
父亲在房间里挂满了昔日的“军事布防挂图”,这是海在作战部的资料室里为父亲找来的,身为中校军官的海很了解父亲的心情。挂在父亲眼前的挂图,都是父亲当年的杰作,那时为了反帝防修,便在边疆沿线布置了许多兵力。现在形势早就发生了变化,当年这些兵力布防图也就失去了它当年的作用,昔日的秘密,在今天看来,早已成为历史了。
父亲看着满眼的挂图,心情却久久难以平静,仿佛又掀开了昔日的岁月,那是多么令人难忘的日日夜夜呀。那时身为军区参谋长的他,带领着作战部的部长、处长、参谋们,一次次出现在边界的大小山梁上,父亲用手指指点点,胸怀激荡。在他当年的想象中,眼前的一切不久就会变成硝烟滚滚的战场,那才是军人应该有的日子。后来就有了这些根据地形地貌绘出的兵力布防图,它们花去了和平年代里父亲所有的智能和心血。父亲长时间站在这些挂图前,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炮声隆隆,枪声阵阵,这一切是多么的让人激动哇。
父亲站在挂图前,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些纸绘的挂图,而是一片片山川河流,还有潜伏在山川里的千军万马。父亲用一支树根在上面指指戳戳,踱步,然后很深刻地沉思。当年的父亲一直希望这些挂图能派上用场,可他等了一年,又等了一年。那时全国上下整日里吵嚷的都是: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一直到父亲离休,也没有打起来,父亲只能在这些绘图前长久地缅怀了。父亲久久地凝望着这些挂图,仿佛在凝视着自己曾经有过的岁月,父亲的眼睛干涩了。他向窗外望去,阳光一片,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可人,一群鸽子从楼顶上飞过。父亲莫名其妙地流下了眼泪,老泪纵横的父亲,久久地凝视着窗外。
白天大部分时间里,父亲便和众人聚集在凉亭下,抡胳膊挽袖子,吵吵嚷嚷,带领着司、政、后的老尚、老王、老李等人和昔日二野的一群人下棋。小小的祺盘上,双方寸土必争,为一步棋双方常常争得面红耳赤,父亲一生气就说粗话:操,老曹,妈拉个巴子,你也太不像话了,明明我们的马吃了你的车,你还赖账。操,是不是你们当年二野的人打仗都这个德性。
老曹也毫不相让,脸红脖子粗地说:操,你们赖账咋不说呢。你们四野的人都是一群赖皮狗。你们是狗,你们才是狗!老尚、老王、老李等人也一起相帮。操操操,狗狗狗地吵成一团,此时他们不像一群离了休的老人,而更像一群孩子,为芝麻大的一点事,认真较劲。在这种时候,棋是无法下了,其中一方把棋盘掀了,车呀马呀炮呀地散落一地,另一方也说:不下了,不下了。再和你们下,我们就是狗。然后两拨人气哼哼地走了,那样子像结下了血海深仇似的。
转眼之间,也许半天,最长也超不过一天,两拨人又凑在一起了,老远就招呼:老石呀,来来来,咱们再下一盘。父亲挽挽袖子道:来就来,谁怕谁呀。老尚、老王、老李伴随在父亲左右,相拥着向凉亭走去。没下几盘,又开始吵,然后,又是不欢而散。
父亲在不下棋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地想念孙子孙女们。他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翻开新的一页日历,然后他巴望着周末早一点到来。只有到周末的日子里,他才能见到可爱的孙子、孙女们,那是个开心的日子。他给他们讲故事,只有孙子、孙女们在时,他才能光明正大、明正言顺地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是他们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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