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笔记》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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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案子过去了,黄小光不避讳地说:“彭国梁将包交给我弟弟时,告诉我弟弟里面是他的零花钱,我弟弟开始想拖着,希望能给他儿子留点钱,后来我知道后,知道他犯糊涂,才逼着他交给了组织。”
我笑着说:“你们兄弟俩可真是会拿捏时机,再晚交一天性质就变了。”
黄小光颇为感慨地说:“这件事对我弟弟触动很大,他觉得自己这个市长秘书多亏当得时间短,时间再长一点,漩涡里洗澡,还不知陷多深呢。是我劝他辞职的,我弟弟才华横溢,我希望他换个活法。”
我由衷地说:“现在是千军万马都往公务员这座独木桥上挤,你弟弟有勇气换个活法就与众不同啊!”
黄小光深沉地说:“我只是不想让我弟弟成为腐败的牺牲品。索尔仁尼琴说过一句很深刻的话:‘我终于懂得了历史上一切革命之虚妄:它们只消灭各自时代的恶的体现者,至于被更加扩大了的恶的本身,它们却被当作遗产继承了下来。’”
我知道黄小光是著名作家,便用请教的口吻问:“那么你认为我们作为遗产继承下来的这个恶是什么?”
黄小光轻蔑地说:“官本位。”
42。我是《清江日报》资深记者、作家黄小光
“小光,黑暗的另一半是什么?”这是我与彭国梁而对面时,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我知道他喜欢抽软包中华烟,在昌山市看守所,彭国梁的很多物质要求都能得到满足,但是唯独香烟,按照规定,被看管人员一律不得吸烟。因此,彭国梁只有在个别提审或谈话时,才有机会向别人要根烟来解解馋。来之前,我受我弟弟的委托特意给他买了一盒,我想这盒软包中华烟大概是他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奢侈了。听我弟弟说,以前彭国梁抽烟都是他手疾眼快地给他点上火,彭国梁抽烟从未自己点过火。
估计彭国梁没有几天就该上路了,来之前,我采访了省纪委书记齐秀英,我特意问到了彭国梁的死刑方式,还好,是注射死,比枪毙要人性化。
面对一个死刑犯,我怎么回答“黑暗的另一半是什么”呢?为了敷衍他,我一边像我弟弟一样给他点着烟,一边安慰说:“我只知道光是一种类似于黑暗的东西。”
彭国梁绝望地一笑说:“对于一个即将赴死的人,黑暗的另一半只能是黑暗。谢谢你小光,临死前你还能给我一次抽烟的尊严。”
我这次采访不想泛泛地罗列彭国梁的犯罪事宴,也不想用幸灾乐祸的心理将彭国梁看成什么罪大恶极的罪人,我深知彭国梁一个跟头摔成了“死刑犯”,灵魂深处一定有许多难以玩味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什么?这才是我想要的,而且也是最有价值的。但是轻蔑不屑的态度或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心理对待他,很难让彭国梁坦陈心底,唯一的方式就是给他以尊严。
我们经常说生命是无价的,既然彭国梁即将用无价的生命赎罪,那么赎罪以后的他就不再有罪,那么我与他在人格上就是平等的,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人道。其实人生奋斗为什么?很多人认为是权势、地位、荣誉、财富,实际上这些东西都是尊严的附属品,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尊严。对于彭国梁来说,命都要没有了,哪儿还有什么尊严?但是我给他,他会在黑暗中看见一丝光亮,不至于绝望地认为,黑暗的另一半还是黑暗。
我承认彭国梁的命运是可悲的,但更可悲的是尚没有人意识到,在现行体制下,很多人在获得彭国梁的位置后都可能重蹈彭国梁的命运。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对彭国梁嗤之以鼻呢?这种五十步笑百步的思维定式难道是彭国梁说的黑暗的另一半吗?如果是,这另—半的确太可怕了,或许彭国梁们就是被另一半推向深渊的。
《三字经》开篇讲“人之初,性本善”,我一向不认为“人之初,性本善”,但我也不认为“人之初,性本恶”,我认为“人之初,性向善”。像彭国梁这样的人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一株烂了根子的树,那么他是怎么从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成为一棵朽木的呢?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为了得到答案,我又给他点了一支烟,并用请教的口吻问:“那么你认为什么是光呢?”
彭国梁贪婪地吸了一口烟说:“光就是体制,而体制就是上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因此光就是宗教,就是信仰,是最令人迷狂的政治象征。光是意识形态的神话叙述,更是乌托邦的华丽标志。我曾经是光的崇拜者、追随者,后来又成了光的受益者和制造者,现在是光的牺牲者。跟你说句心里话,我在《我的罪行与反思》中说自己是受资产阶级拜金主义影响,放松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改造,其实那都是扯淡,跟人家资产阶级有什么关系。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实际上是被强光扭曲的,强光太亮了,刺瞎了我的眼睛,我就是这么迷失方向的。我不仅被强光刺瞎了双眼,而且被强光烧化了灵魂。你们可能以为光线是伟大的,那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位置不同,你如果站在我的位置上,你就会透过高贵的光线看到最卑鄙的尘土,而我却以为那尘上也是光的一部分,或者就是光线本身,其实那些尘土是隐藏在光线中的黑暗的碎片,我现在才明白强光不过是黑暗的伪装。”
我一直认为只有少数人能够洞悉光的复杂本性,而且这少数人必是灵魂经受过炼狱般洗礼的人,尽管我不认同彭国梁的观点,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的肉体虽然尚在,但是灵魂已经在地狱之中承受煎熬了。从我得知彭国梁被判处死刑的一刻起,我就在内心追问自己,严峻的刑法真的能制止腐败和犯罪吗?如果能,为什么朱元璋用扒皮抽筋的残酷手段,也不能制止官员们的横征暴敛?关于这一点,在落后的体制内是找不到答案的,落后的体制有可能将一些人、很多人变成老鼠,这大概是彭国梁从骨子里认为自己是体制牺牲品的根本原因。我没有想到一个将死的人对光会如此恐惧,难道这突然降临的东西真的是伪装的灾难吗?
“你是光的牺牲品,那么刘一鹤是什么?”我试探地问。文人小说下载
“懂得黑暗的人。这也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彭国梁由衷地说。
我弟弟早就告诉我,在官场上,彭国梁一直以为刘一鹤是他的政敌,两个人原来起点一样,但是刘一鹤却始终压彭国梁半拍,彭国梁一度有过“既生瑜何生亮”的抱怨,但是我没想到,此时此刻彭国梁谈到刘一鹤时,口气却是由衷的佩服。
我不解地问:“佩服他什么?”
彭国梁毫不避讳地说:“他早就懂得光在某种程度上是比黑暗更黑的物质,光不能被光照亮,离开黑暗光毫无意义,而我明白得太晚了,被判了死刑才懂得,但一切都晚了,只能到地狱里的永恒黑暗中回忆光的意义了。”
彭国梁似乎对黑暗有一种向往,我很想知道他对地狱的理解,便若有所思地问:“在你看来,地狱是什么?天堂又是什么?”
彭国梁将烟头往地上一扔,然后用戴着脚镣的脚将烟头踩灭,用轻蔑的口气说:“别以为这世间真有什么天堂和地狱,实话告诉你,都是乌托邦,不要担心我死后会下地狱,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死就是死了,死就是寂灭。”说完他伸手又跟我要了一支烟。
我觉得彭国梁的绝望中有一种无奈,思忖着问:“有遗憾吗?”
他沉默了很久才痛苦地说:“我觉得留下我的性命,让我在监狱中忏悔自己的罪恶,用漫漫的岁月洗刷我的灵魂,为后来者鉴,难道这样做不比从肉体上消灭我,对于这个社会更有意义吗?在西方发达国家,你听说过由于贪污受贿被判死刑剥夺了生命的吗?用死刑震慑贪污受贿,不仅是缘木求鱼,而且一些人还会尝到请君入瓮的苦果。如果说遗憾,那就是我对不住你弟弟,你弟弟是委屈自己给我当秘书的……”
很显然,彭国梁对我弟弟有些忏悔,但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毁掉了我弟弟的政治生命。在官场上,领导与秘书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人们习惯性的思维定式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旧体制下,强光会以彻底的照耀来宣告对肉体和灵魂的全方位占有,一旦被强光抛弃在阴影里,就等于被投入比黑暗更广阔的深渊。我弟弟注定要经受一次涅槃,不如此就不可能重生。理性主义,尤其是当下的实用主义已经把强光的经验当做了真理,却掩盖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光源恰恰是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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