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帝国》第127章


“为你画像。”
郭存先由于受到意想不到的照顾,心里越发地警觉:“什么意思,为我留遗像,马上要枪毙?”他想幽自己一默,但声音沙哑,中气不足。
陈康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笔并没有停:“你想到哪儿去啦,我原本就是学绘画的,毕业后歪打正着干了公安,那天一看见你这张脸就觉得很有特点,禁不住手痒痒,想给你画一张。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最后让我能拿出一张让你满意的画像。”
这小子玩儿什么鬼,以画像代替审讯?
陈康似看出了他的疑惑:“今天算是我正式开始接触你的案子,不想一上来就谈你的问题。你的问题是秃子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不需要侦查,也不用破案,事实都摊在那儿,成千上万的人都看见了,都可以作证。我的责任不过是帮助你也看清这个事实,因此在这之前我想跟你谈的是你的病……”
“我的病?我得了什么病,你怎么知道?”
陈康说:“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病。”
“哦,我明白了,我身上的病都是大病。心脏不好,随时都可能嗝儿屁着凉;膝盖疼痛,走不了长路;严重失眠,时间长了会变疯……”
“这些在你身上还不算是最重的,还有比这些更危险的。不信你可以想一想,当年你游走乡间,砍棺材的时候,是快乐的,知足的,你是村里的能耐人,媳妇漂亮贤惠,小日子过得也比别人强。随着你的官越来越大,手里有了所谓生杀予夺大权,就真的想夺取别人的性命了,你不为自己的变化吃惊吗?你有了两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过去讲富不过三代,你至少可以让你的后两代身不动膀不摇地吃不穷花不尽,可你自己非要亲手再毁了这一切,这算不算是一种病态?你的成功之路不可谓不艰难,步步坎坷,大险大恶,先后被调查过好几次,都扛过来了,却在年产值六十多个亿、明年就可过百亿的当口栽倒了,这又是为什么?你自己就从来不追问,不感到奇怪吗?你是不是觉得有时连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像叫病拿着了一样?”
郭存先为之一动,这是陷阱,还是希望?他是想引导我要承认自己精神上有毛病,如果真是精神上有问题,无论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都可以不负法律责任……
陈康说得认真,偶尔还会认真地在纸上画几笔,眼睛一会儿看看郭存先,一会儿看看自己的画稿,抬头低头、低头抬头,简直不够他忙活的。“不错,让我直说了吧,你还真是叫病拿的。这叫什么病呢?‘暴富躁狂症’,也称‘金钱偏执狂’。发财本来就是一件性命攸关的事,不是有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拥有金钱的多少,代表了内在所承受的压力程度,金钱可以召唤人的灵魂,也可以左右人的行为。暴富至少是一件复杂的事情,经常获得的不单是荣誉与赞美,还有更多的嫉妒与背叛。许多人在对待财富方面都患有精神分裂症,一方面都希望自己变富,一方面又怀疑暴富者的钱来路不正。但这并不等于说钱是万恶之源,人类就应该抛弃金钱。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正像大家呼吸的空气是一样的,吃的饭是一样的,有人得病而有人却不得病,钱是清白的,不清白的是人。“暴富躁狂症”的典型症状是,多疑多忧,孤僻抑郁,心胸狭窄,容易记仇,报复心强,易躁易怒,经常轻易下结论,自认代表真理,放大自我,以自我为中心,等等。
“我给你读一段这种病人的病历……”
郭存先受不了啦,大声抗议:“扯淡,有话快说,有屁就放,不必兜那么大圈子。”
陈康并不生气,反而笑了:“你说我这是在绕弯子骂你?那就对了,一个正常的人,有病会主动找医生,甚至为了引起医生的重视还会稍稍夸大自己的病情。而你否认得越快,反应得越强烈,就越说明你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因为所有患这种病的人,都珍视自己的病,认为这正是他们的特长,是一种优越,能使自己变得与众不同。”
郭存先又点着一支烟。
陈康说:“老郭,你怎么不说话?想想你自己,在下令打人的时候,心理和生理上是不是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我没有下过令,那是群众自发的。”
“噢?那咱就掰开揉碎了,看看你治下的郭家店群众是怎么自发地闹起来的。太远的先不提,就从郭存勇的死说起……”
“你说够了没有,现在该轮上我说了吧?”郭存先要反击了。他吃饱了喝足了,便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说话的欲望,憋闷了这么多天,不痛痛快快地说道说道,可能会憋出病来。同时,他也想尽可能拖住陈康,能在审讯室里多待一会儿。这里有吃有喝有烟抽,可比监号里强多了。
于是,审讯变得有意思了,被审讯者跟审讯员抢话说。陈康还用着急吗?他脑袋上那片整洁的光头皮,越发的亮堂了。郭存先振振有词:“你怎么光说我有病,不说别人有病,不说上边的头头儿有病,不说社会有病,不说这个世界都有病?你不是问我这个‘财富躁狂症’是什么时候得上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从市里的省里的乃至国家级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地都到郭家店来,这个病根就算坐下了。你知道我第一次去书记家是怎么进的门吗?就背着二斤香油,提着一个西瓜,到门口打声招呼,门卫就把我领进去了。在中国镀金有两条道,一条是出国,一条是跟领导合影。人们一般都认为大人物家里什么都不缺,给他们送礼不好送,你送什么人家都不稀罕。错了,其实你送什么他都喜欢。这就是农民的办法,而农民的办法吃得开,因为头头儿也是农民。不信你也可以试试,你就是背上十斤香油,拉上一汽车的西瓜,也未必能那么容易地见到书记。为什么?你叫人家信不过,农民就容易叫人信得过,而且我这个农民还有钱。有钱的人上门让想钱的人想得多,不知道我会送什么好东西去,能调动起领导干部的好奇心和积极性。所以我到哪里都是一路绿灯,你们公安局就好生这个气……”
陈康心里说,你倒霉可能就倒在这上头了。你可以什么都不送,但不可以戏弄领导,跟领导玩心理游戏,玩来玩去这不就把自己玩了进来。
“还有各式各样的专家、学者、科学院院士,他们都向我献媚,一套套的最会总结我的经验,专说我的好话和会说我爱听的话。我无论做的什么事,到他们的嘴里都成了一朵花,给我加上一大套好听的理论。我的别墅、村口的大牌楼、九龙壁、地球灯……还不都是他们给设计的,他们千方百计地揣摩我的心思,投我所好,哄我高兴。就说那个镇唬四邻八乡的雕塑吧,你们都说它是封建迷信,你以为我一个农民能搞得了那样的封建迷信?那也是地地道道的专家给做的,还告诉我风水是怎么回事,怎样用风水绕着弯子骂人。比如雕塑一个美人挺好看,但上边会找你的麻烦,给她加上个尾巴,变成美人鱼就行了。我郭家店又没有海,哪来的美人鱼?这个意思就是说农民要想干点事也要搞点遮羞的东西,就像加个尾巴、穿条裤衩一样。高官、专家尚且如此,别的人还用说吗?郭家店最兴旺的时候,上下班高峰期走道儿都得侧着身子,前来参观的、淘金的挤满村子,到晚上没有地方睡觉就躺在路边。除此之外还有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的高级官员、记者和旅游者访问过郭家店,毫无例外都被好好地感动过一番。郭家店让他们觉得惊奇,在脑子里留下了相当深刻刺激的印象,到哪里都挑着大拇哥,一片称赞声……叫你一说这股邪乎劲也都是一种病态喽?也是被你说的那种暴富病给拿的喽?说白了,钱是每个人心里的痛。穷人谁不想发家,发了家的谁不想做大?是钱掌握着现实,也操纵着每个人的灵魂。说句老实话,如果你突然也像我一样这么有钱、有权,你会不会变?”
陈康说这种假设没有意义,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你,你也永远不会成为我。天下有钱的人很多,变成你这样的才有几个?
“我怎么了?即便倒了在中国也还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无论嘛时候谈起农村的改革,能迈得过我去吗?我的经历、我的业绩,都是中国农民的神话,任何一个关注中国农村变革和农民命运的人,都无法回避我和郭家店。你们把我抓到这个地方来,说不定还是对郭存先神话的一种成全。因为没有我,郭家店必垮无疑,郭家店一垮就更证实了我的价值。这件事将来会怎么评价真还很难说……不错,你们肯定听到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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