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茶》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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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奇娜在一旁咯咯笑着,想把摩顿森赶出厨房,但摩顿森从旧铜壶里抓了把草药味的“潭布洛克”(高山茶),然后把水从塑料汽油桶倒进熏黑的茶壶,又给火里加了几把树枝把茶烧开。
他为开会的人们斟好茶,自己也拿了一杯,坐在哈吉?阿里和炉壁中间,牦牛粪燃烧的刺鼻气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我的祖母非常惊讶,葛瑞格医生居然跑进了她的厨房,”嘉涵说,“但她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所以也能接受。很快她的观念就改变了,她开始跟我祖父开玩笑,说他应该学学他的美国儿子到厨房帮忙。”
不过在事关科尔飞的重大问题上,哈吉?阿里从不放松警惕。
“我每次都觉得很惊奇,没有电,没有电话,没有收音机,但哈吉?阿里对布劳渡河谷和其他地区的信息都了如指掌。”摩顿森说。这次,两辆载着钢索的吉普车驶到距离科尔飞二十五公里的地方,突遇坍方落石,道路中断。哈吉?阿里告诉村人,道路可能好几个星期都通不了,重机挖土设备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下从斯卡都出来抢修,他建议村里的壮丁全部出动,把钢索搬上来,这样就可以立刻开始造桥了。
第二天,三十五位巴尔蒂男子,从十几岁的少年到和哈吉?阿里差不多年纪的白胡子老公公,在雨中走了一整天,背起钢索后再走十二个小时的山路回到科尔飞,他们的兴高采烈让摩顿森非常吃惊。每捆钢索重达三百六十公斤,穿过轴孔的木杆要十个人才扛得动。
摩顿森比科尔飞人高出一个头以上,他也想帮忙一起搬,却总让钢索歪向一边,最后只好在一旁看别人忙,不过也没人在意——大部分村民都曾受雇于西方登山队担任协作和挑夫,早就习惯了背着同样沉重的大包攀爬巴托罗冰川。
哈吉?阿里的背心口袋里总放着气味浓烈的烟草“纳斯瓦”,而且似乎是无限量供应,村民们一边嚼着烟草,一边愉快地前进。塔瓦哈跟哈吉?阿里合背一捆钢索,他对摩顿森说,为了改善村里的生活而辛苦工作,比起帮外国人追求当地人很难理解的登山“目标”要愉快多了。
回到科尔飞后,村里的壮丁合力在泥泞的河岸上把地基打深。季风雨一直在下,在这种天气里水泥没办法干,塔瓦哈和几个年轻人建议不如到山上去猎羱羊,还邀摩顿森和他们一起去。
摩顿森只穿着跑鞋、雨衣和夏瓦儿卡米兹,以及一件他在斯卡都市场买的便宜的中国毛衣,到了山上才发现衣服实在不够。不过其他六位村民也好不到哪儿去:塔瓦哈还好,穿着登山者送的皮面徒步鞋,另外两位是用皮革把脚包起来,还有一位穿着塑料凉鞋。
◎三杯茶 第二部分(12)
他们在持续变大的雨势中往北走,穿过一畦又一畦灌溉过的荞麦田。熟透的荞麦穗看起来像一根根“迷你”玉米,在暴雨狂袭下随穗秆摇摆跳跃。塔瓦哈骄傲地扛着一行人唯一的一支枪,那是一支英国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毛瑟枪。摩顿森简直无法相信,他们竟打算用这支古董枪击倒羱羊。
摩顿森看到了他从乔戈里峰下来时错过的桥——一座用牦牛毛绑在布劳渡河两岸巨石上的“藏母巴”,忽然觉得非常高兴。这桥通往艾斯科里,也正好位于科尔飞的边缘。如果当初他没有错过这座桥,没有误入科尔飞,接下来的人生很可能会完全不同。
他们往上爬,渐渐进入了峡谷的包围,天空的落雨和布劳渡河的水花一起,把他们浑身上下弄得透湿。山路紧依着陡坡蜿蜒上升,坡度令人头晕目眩。一代代巴尔蒂人把扁平石片卡在一起作为路基,以防脆弱的道路被山洪冲走。背着竹篮走在只有脚掌宽的山路上,巴尔蒂人却像走在平地上一般稳健。摩顿森紧紧靠着谷壁,跟着前面人的脚印一步步小心地走,下面就是布劳渡河,他实在没办法让自己不紧张。
布劳渡河在此处之丑陋程度,简直可以与孕育它的高山冰峰之美丽程度比肩。泥黄色的河水像是扭动着身躯的蟒蛇,在不见天日、布满黑棕色卵石的地下岩穴间咆哮着,让人很难相信这狰狞的湍流竟是孕育金黄荞麦穗和所有作物的生命之泉。
雨终于在他们到达比亚福冰川之前停了。一道光线从云层中射出来,照在东边的巴柯尔达斯峰上,将山峰映成一片柠檬黄色。这座海拔5800米的金字塔型高峰被当地人称为“科尔飞的乔戈里峰”,因为它的形状和乔戈里峰极为相似,像神祇般保护着他们的家园。科尔飞人将这个景象视为吉兆,塔瓦哈带领一行人开始向喀喇昆仑山脉的神祇们祈祷,承诺他们将只猎取一头羱羊。
要找到羱羊,他们得再往上爬。著名野外生物学家乔治?夏勒曾在喜马拉雅山区追寻羱羊及其近种的踪迹。彼得?马修森也曾在1973年跟随夏勒在尼泊尔西部山区研究“岩羊”wωw奇書网,他将这段长途跋涉的艰辛山旅形容为“朝圣”,那是他后来的名著《雪豹》一书的蓝本。
在世界屋脊上行走,需要的不单是体力。夏勒在著作《沉默之石》中承认当自己走在喀喇昆仑山脉间——这里被他称为“地球上最荒凉的地方”——除了进行科学研究,更像是一场心灵的孤旅。“旅程中充满艰苦和沮丧,”夏勒写道,“但是这些山让我上了瘾,让我更想探索喀喇昆仑。”
二十年前夏勒在此地徒步时,记录了羱羊和马可波罗羊的踪迹。经过多日的勘探,他对羱羊在恶劣环境中的适应能力更加惊叹。
高山羱羊是一种肌肉结实的大型山羊,巨大的弯角让它们很容易辨认——对巴尔蒂人而言,它们的弯角同美味的肉一样珍贵。夏勒发现,羱羊是喀喇昆仑山脉活动区域最高的动物,稳健的脚步让它们能走上海拔超过五千米的狭窄岩路,这远比捕食它们的狼或雪豹爬得高。只要有植被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踪迹,它们每天需要觅食十到十二个小时,寻找草叶嫩枝来填饱肚子。
前方出现了一片硬冰,这说明他们已经接近比亚福冰川的冰舌末端。塔瓦哈停下脚步,从摩顿森上回送他的酒红色抓绒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圆形的东西,那是个“托马尔”(勇气徽章)。巴尔蒂人认为村里婴儿夭折是因为山里的恶灵作祟,因此每个婴儿一出生就在脖子上挂上“托马尔”避邪。遇到危险时,比如此刻需要在流动的冰河上行进,他们就会把“托马尔”戴上。塔瓦哈把用紫红色羊毛精心织成的大徽章绑在衣服拉链上,别的人也把各自的“托马尔”系好,一行人这才踏上冰川。
走在为打猎觅食才踏上冰川的人们中间,而不是为了冲顶,摩顿森对这片荒野有了全新的看法。难怪喜马拉雅最伟大的山峰都是到20世纪中叶才有人登顶——住在附近的居民从来没想过攻顶创纪录的事儿,住在世界屋脊上,光是努力维持温饱就把他们的精力消耗殆尽了。就这点来看,巴尔蒂人和被他们猎捕的羱羊其实没什么两样。
他们继续往西,在不稳定的冰层和湛蓝的冰川湖之间择路前行。冷热交替的季节性风化效应,不断将石块撬散松落,他们可以听到岩石掉落深潭激起水花的回声。北边靠近低空云层的地方,是著名的食人魔峰,这座海拔七千二百多米的山峰只有一次被征服的纪录,是在1977年由英国登山家克利斯?鲍宁顿和道格?史卡特创下的。但食人魔峰在他们下山途中就施以报复,史卡特最后被迫用两条断腿一路爬回大本营。
◎三杯茶 第二部分(13)
比亚福冰川爬升到海拔五千米,在雪湖位置汇入希斯帕冰川,然后一起向下流入亨札河谷。全长一百二十公里的希斯帕冰川,是地球两极之外绵延最长的冰川系统,这条自然公路曾是亨札河谷的土匪掠夺布劳渡河谷的通道,但如今除了偶尔让塔瓦哈兴奋的雪豹足迹,以及两只在高空好奇地盘旋着的秃鹰,整座高山大道上只有狩猎队伍在孤独行进。
摩顿森只穿着球鞋,又在冰上走了好几个小时,脚已经冻僵了。泰希拉的父亲侯赛因从背包中取出茎叶,折出好几叠干草,垫在摩顿森的耐克球鞋里。摩顿森一直纳闷,没有帐篷和睡袋,这些人该怎么度过山上的寒夜呢?要知道,远在西方人带来先进的登山装备前,巴尔蒂人已经在比亚福冰川上狩猎了好几百年。
每天晚上,一行人在两侧冰石成排的洞穴里过夜,巴尔蒂人对这些洞穴的位置了如指掌,就像沙漠中的贝都因人对水源地一样清楚。每个洞里都堆放着干燥的灌木,以及引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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