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第47章


车门一开,上来一群戴袖标的人,挨个儿询问,你去哪儿?干啥去?问完了还不算,有介绍信的要拿介绍信,没介绍信的要工作证,工作证再没有的,就让你找出熟人作证明,我是两手空空,要什么没什么,自然就成了嫌疑对象,车走了,把我却留下来,继续审查。
这小兔崽子还带着凶器呢,戴袖标的人搜我身的时候,发现了车老板送我的那把刀。
把他绑起来,领头的吆喝一声。
他们就跟绑粽子似的把我绑了个结结实实。
老实坦白,你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一看你就不是个好小子!他们的头头审问我说。说来真是讽刺,这个长得歪瓜裂枣,三角眼,八字眉,他居然还配褒贬我的形象。
我说我是个好人。
你要是个好人,全国山河就一片红了,就没阶级斗争了。那个头头嘲笑我一句。我发现他的衣襟都是油,显然是吃了肉,懒得到水缸边上去洗手,顺便在衣襟上擦的擦。我纳闷,在场的哪个人的五官都比他搭配得顺眼,怎么就偏偏选中他来当领导呢?
我跟他解释,我是出来串联的,半路掉队了。
那个头头双手插在口袋里,围着我转三圈,把我看得浑身发毛,他说,出来串联的人我见多了,人家都是驮着背包,举着语录,唱着歌,你再看你,耷拉着两手,任啥不带,还褪着脖子,怎么看怎么像个偷鸡的一样。
我跟他说,背包和语录本来我都带着了,半道给丢了。
丢哪儿了,怎么丢的,别的能丢,红宝书能丢吗?就是丢了脑袋也不能丢了语录呀!这个头头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下子把我给问懵了。
丢了就是丢了,我说。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看来我得给你提个醒了,他说。
他让他手下给我松绑,却又在我腿上捆上两口袋谷糠。
给我跑圈吧,啥时你记起在啥地方丢的红宝书,啥时候停,这个头头命令我。我不敢违抗,活动活动被绳子绑得发麻的胳膊,绕着场院跑起来。
仅仅跑了两圈,就觉得两条腿迈不开步了。
跑快点儿,磨蹭什么,我们这的瞎驴拉磨都比你跑得快!那个头头冲我嚷嚷。我猜我腿上捆的口袋,一只起码有十斤,比运动员训练时捆的沙袋要重得多。
很快,我就一身的汗。那个头头冷眼旁观,嘴角挂着嘎笑,估计这样捉弄人的把戏,这兔崽子没少干。
终于,我跑不动了,一头栽倒在地,呼呼喘大气。那个头头叫手下把我腿上的口袋解下来,薅着我的脖领子拖到他跟前。怎么样,想起红宝书在哪儿丢的了吗?他问我。我不敢说是武汉,万一他们要到武汉去外调,就麻烦了,只得说不知道。这话再次惹恼了那个头头,他使劲儿咬着后槽牙说,来人,把他的头剃了,我看见留这么长头发的人就觉得不顺眼。马上有人过来按住我的脑袋,我拼命挣扎,只有那些牛鬼蛇神才被剃成秃瓢,我没罪,凭什么叫他这么侮辱?可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个个还都是膀大腰圆,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个留山羊胡子的半大老头嘁哩喀喳就把我的头发剃了个精光,我被他们按着脑袋,只见头发哗哗地掉在地上,心里的火苗子腾腾地往上蹿,可惜,寡不敌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得不让他们为所欲为。半大老头的手脚不太利索,几次啃在我头皮上,生疼,疼得我叫出声来,半大老头还骂我,吵吵个啥?
嘿嘿,这下子看着就干净多了,那个头头上下打量着我跟狗啃似的脑袋,笑眯眯地说。我一边抖着脖颈里的碎头发碴儿,一边指责他是法西斯。他似乎不知道法西斯是什么,就将脸凑到我跟前,问我,你说我是啥,你说我是啥,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混蛋王八蛋,我跳着脚破口大骂,也许是因为太愤怒了,我豁出去了,痛快痛快嘴巴再说。
给我把他绑起来,嘴也堵上!那个头头给气急了,招呼他的手下把我给绑在一根电线杆上。绑我的这家伙肯定是个牲口把式,拴的都是死扣,怎么挣都挣不开。
你将来不会有好下场,我撒狠似的诅咒着他。
堵上他的嘴!他说。
我叫你骂,我叫你骂,他们将一个破毛巾塞进我的嘴里,毛巾很脏,一股子汗味,闻着直恶心。他们还戏谑我,咋不闹哄了,接着闹啊?
我现在只能冲他们干瞪眼,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我们吃饭去,饿死这小子,那个头头说。
他们吃的时候故意吧嗒着嘴,其实,也没吃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普通的枣饽饽而已。
就的是冰凉的井水。
我要是这么吃,早闹肚子了。
跟那小子说,他要肯交代问题,就让他吃饭。
那个头头吩咐他的手下说。他的手下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脑门说,我们司令问你交代不交代问题?
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愿意交代,就点点头,假如企图顽抗到底,就别言语,那个头头也凑过来,对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叫他把堵我嘴的毛巾拿下来,我都憋得喘不上气来了。我就势点点头。那个头头自然不知道我是缓兵之计,还以为得逞呢,就叫他的手下将我松开。被捆绑得早已麻木了的胳膊,一活动,跟针扎一样的疼,我只得使劲儿地甩,以便让血液回流,恢复知觉。
别磨蹭了,赶紧交代吧,那个头头跷着二郎腿坐下来。
我突然翻脸了,我没什么交代的,是你们诬陷好人!
好小子,跟我耍二皮脸,那个头头一下子色变,眼露凶光,他一挥手,过来四五个他的手下,我一边躲闪,一边叫骂,尽量不让他们薅住我。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伙子人呼啦闯进来,个个都穿军装、戴军帽。他们见一群人围攻我,就扑过来,将那个头头的手下驱赶开,问我,刚才是你在喊?我说是。来人又问,你是北京人?我又说是。我听出他们一口的京腔京韵。
来人冲着那个头头说,你吃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欺负我们北京人?
后边的人一拥而上,来呀,教训教训这群地头蛇!双方就拉开架势厮打在一处。
你是哪个学校的?在厮打的间隙,我的北京同乡问我。我告诉了他们。他们又问我张三李四认识不认识,我说我认识张三,李四则不熟。因为他们是奇兵,那个头头和他的手下毫无思想准备,很快就溃不成军,慌乱之中都跑了,钻进了庄稼地。我的同乡也不乘胜追击,干脆见好就收,整理好队伍,清点了人数,一分钟没耽误,就撤了。
我们怎么不痛打落水狗啊?我不解地问道。
万一我们中了埋伏呢?我的同乡说。
我想,也对,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
你怎么一个人流落在这了?我的同乡问。我只能说我掉队了,还捏造了一些具体细节,至于其他,我都秘而不宣,藏在肚子里,自己消化。
我们别走大路了,我提议。
为什么?我的同乡很不理解,顺大路走二十分钟,就可以直达漯河。我说,怕那些地头蛇不肯死心,又追上来。
这样,我们选择了一条跟大路并行的小径,收起旗帜,三十多人悄然地前行。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不一会儿,那一伙子地头蛇出动大队人马,开着手扶拖拉机尾随而来,个个举着铁锹铁锨和铁耙子,气势汹汹。
真够险的,我的同乡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虽然是大学生,其实只比我大一两岁,刚上大一。这个队伍清一色都是秃小子,行动更方便。大伙儿隐藏在灌木丛后边,等地头蛇都过去了,才直起腰来,保持着沉默,继续赶路。
到漯河,我们就可以乘火车直奔北京了,我说,漯河好歹是个大站,车次多些。
我们不坐火车,一路都步行,像当年红军一样,用自己的脚步来丈量祖国的山山水水,杨军说。这个杨军是他们的领队兼向导,因为他读的是地质,中国地图烂熟于心。
他还让我看他的脚底板,上面已经长出厚厚的一层老趼,估计起码走过几千里地才能磨炼成这样。我不禁有点儿佩服他们了。他们大串联的目的,更像是一次地质勘察,走的多是名山大川,还有革命圣地。
如果搁在以前,我可能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现在不了,现在我觉得他们这样做,也许更有实际的意义。
我这一趟出来,不但没有任何收获,反倒变得心灰意冷了,我说。我说的是实话,不知对方会不会回去把这话传出去,那将对我很不利。
我们都是这场运动的逍遥派,杨军说。
眼下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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