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第50章


现在却成了孤儿……这么一想,我不禁替小丫头忧伤起来,伸手搂住她的肩,我的朋友则将手放在小丫头的头上,亲切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梳了个可爱的朝天辫。
在车上,我们还得跟乘警和列车员打游击,小丫头天生一张娃娃脸,他们见她,肯定要查她票,她要说是出来串联的,没人信,这么小,串什么联。我和我朋友各盯住一个车厢,乘警从前面来,我们往后边转移,要是乘警打后面过来,我们就去前边躲藏,还没出安阳,我们就折腾出一身汗,衣服都湿了。小丫头似乎很是过意不去,小声说,我给你们添累赘了。我大度地说,哪儿的话。我的朋友也说,就是,跟乘警捉捉迷藏也挺好玩的。小丫头掏出她的小手绢,让我们擦擦脑袋上湿漉漉的头发,我用袄袖子随便一抹,这样更省事。
这么一哄她,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我猜想,她在家没少因为出身不好而受同学的气,就是夜里,也得不到片刻安宁,调皮的孩子会拿砖头瓦块砸她家的玻璃,吓得她只好钻进铺底下躲起来,碎玻璃碴不小心还会扎破她的手和脚……由于我和我朋友对她的同情,也赢得了她的信任,她总用大大的眼睛很由衷地凝望着我们。我问,到邯郸,你奶奶会来接你吗?她摇摇头说,奶奶不知道我会来。我又问她,你能自己找到奶奶家吗?她说,不能,我上一次来奶奶家才六岁。我跟我朋友沉默了,万一我们把她送到邯郸,她人生地不熟,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即便不被拐走,要让造反派知道她的底细,也不会放过她的。见我们俩神情黯淡,小丫头也咬着自己的指甲,不吭声。我跟我朋友简单商量了一下,车到了邯郸,我和我朋友一起跟小丫头下了车,她说,你们快回去吧,要不车就开了。我说,我们俩送你去奶奶那,把地址给我。小丫头的脸立刻充满了雨后阳光,她把一个信封递给我,上边写着呢,她说。我跟我朋友一人牵着她的一只手,昂首挺胸地走出车站,问了问站员,就按站员指给我们的方向,先乘坐一趟车四站地,再倒车,坐到头儿,然后再倒一趟,假如没有我和我朋友,小丫头绕也绕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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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苦思冥想,不管是否有意义,我总无法控制我的大脑,我常常纠缠在我一生中的某一个瞬间,设想着假如我不是这样而是那样,其结果会怎么样?假如我早生二十年,那时候正值军阀混战,我也许会到北洋队伍里当一个丘八,也许会在英国洋行里做假洋鬼子。假如我晚生二十年呢,赶上改革开放,我则可能到广州高低街去倒腾服装,或者偷渡到日本打黑工,赚点儿钱回来找个门脸房开铺子。可惜,我偏偏生在四十年代末,人家都在上学的时候,我们在造反;人家都在做工的时候,我们在耪地;好不容易返城了,端上了铁饭碗,又医疗改革,瞧病得个人掏钱了。过去,父辈还能论资排辈分套房子,大小不说,总有个栖身之所,现在得贷款自己买房,欠一屁股两肋账,过马路都得加着小心,生怕撞死了,房贷还不上了,老婆孩子叫人家赶到街上去……每一天走出门去都有危机的感觉,唯恐被取代、被炒鱿鱼、被骗子骗、被忽悠,当自己平安无事地下班回家,都要深深地舒出一口气,仿佛是奇迹。夜里做梦,也常常被吓醒,不是梦见孩子被绑架,就是梦见自己遇到车祸,生活,在我们这一代人眼里,变得越来越望而生畏,精神状态也越来越陷入了失魂落魄。
以往的审美意识,突然被整个的颠覆了,过去,羞于谈钱,谁把钱挂在嘴头上,谁就寒碜,叫人看不起,现在不了,现在一个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跟个六十岁的糟老头子睡了觉,只要说那个糟老头子有钱,是什么什么公司的老总,社会舆论就会一面倒地认为,哦,怪不得呢……一切都变得正常了,可以原谅了。过去,买个什么车,住个什么房,甚至进戏院坐什么位子,都讲究个级别,而今,你只要腰包鼓,哪里都畅通无阻,就是往越南、老挝、柬埔寨,也抬腿就去,没人拦着,老年间所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算是亲眼得见了。前一阵子看电视,一个漂亮的小媳妇,居然花大价钱,雇个人,把她丈夫给宰了,替她宰人的人拿到的佣金还没来得及花,就被逮起来了,起码得判个死刑,这钱肯定是没机会花了。贪污受贿,拿钱养小蜜的官僚就更多了,报上总有报道,这时候,我就想,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清廉,听说他嫌钱脏,从来摸都不摸。我这么一说,就有人反驳我,他是主席,江山都是他的,他用钱做什么!
这年头,人跟人心的距离也远了,亲朋好友之间越来越缺乏真诚,每个人只顾着拨拉自己的算盘珠子,至于别人在想什么,没人在乎,过去时兴的“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早被人扔脖子后面去了。上下三千年,人没有比现在更懒的了,懒得扫地洗碗都要小时工帮忙,买东西能上网上买就上网上买,出门都不想出,久别,懒得连封信也不写,发个短信就交差了。过年过节,也是靠发短信来打发老爸老妈,省得买水果点心了。懒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基本特征。遇到问题,不再去找德高望重的前辈请教,只是上百度上查查……
生活变得越来越没有味道,我觉得。
两口子没结婚就先同居了,同居几年才结婚,跟老夫老妻一样了再进洞房,已经没有花烛夜的神秘和幸福了。结了婚,生了孩子,也不自己奶,说是怕破坏体形,天天给孩子冲奶粉。孩子上学了,两口子就改行当督察了,恨不得孩子是牛顿,顶不济也得是个爱因斯坦,墙上贴着时间表,几点补习数学,几点学英语,几点练钢琴,一分钟闲空都没有,把孩子摆弄得跟个机器人一样。又过若干年,两口子呆腻了,一位在这屋,一位在那屋,守着电脑开始网恋,恋上仨俩月,终于禁不住诱惑,约到外边去见面,回家来还回味着红杏出墙的余韵。不久,两人离了,孩子给了爷爷奶奶,各自又都成立了新的家庭,孩子要不是有个病啥的,他们俩是绝不会露面的。没几年,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新的婚姻又亮起了红灯,相对无语的时间越来越多,再次把精神寄托在QQ上,重新寻找新的聊天对象——这简直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反反复复。
诚实这个词,现在几乎已经进了历史教科书,很少有人再拿它当作一种美德了,人与人之间更多的倒是使用三十六计,变着法儿的斗心眼,年下了,不给爹妈拜年,跟一帮人一边打麻将一边打电话骗爹妈说,他加班。明明正给情人解胸罩,偏偏打电话哄他老婆说,他在谈业务。办公室里对面的同事升迁了,那个位置他已惦记着好些日子了,结果叫人家捷足先登,他不敢真实地流露出自己的失落,反而主动请人家喝酒,表示祝贺,还是他来掏腰包。因为自己的不真诚,也就不相信别人的真诚,谁说什么话,听着都像谎话、玩笑话和客套话,一笑置之,不当真。谁要夸了自己一句,更要百般斟酌,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了,赶紧加上十二分的小心。欺骗成了家常便饭,每天的功课就是骗人和被人骗,钩心斗角也就罢了,还美其名曰为“职场政治”,想起来就觉得是扯淡。
不过,现在,个人崇拜没有了,也再没有谁能一句话顶一万句的权威了,但是,一些符号仍然被顶礼膜拜,比如比尔?盖茨,他就是财富的代名词,比如饭岛爱,她却是荷尔蒙旺盛的象征,再比如李宇春,则是灰姑娘情结的现代版。他们像说八卦似的说着他们的名字,虚妄地向往着。假如有谁问一个人:你现在的信仰是什么?对方一定以为你脑子进水了,他会惊异地摸摸你的脑袋烧不烧,这年头谁还再讲信仰不信仰?现在讲的是欲望!欲望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河,车子、房子、圈子、位子、妻子、孺子、女子、骰子、牌子,往往没等你将这些追求到手,就一命呜呼了。如果你死后,不是两手空空,可能还会有人提及,要有房子,儿女可能会为谁来继承而打官司,要是什么都没有,你立马就无声无息了,仿佛从来就不曾在世上走过一遭……
我要成名成家,当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我的一个朋友说。为此他疲于奔命,三十年来就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背着人打哈欠,久而久之,就得了严重的失眠症,即便如此,只要媒体来访,他都打起精神来接待,必要时还叫美容师把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再出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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