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潢吓得浑身一抖,赶紧答应一声走出去。
不大一会儿,王荆七捧着汤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道:“大人,您老喝汤吧。”
曾国藩笑了笑,示意王荆七把汤放下,道:“口改得这么快,又是四少爷交代的吧?还是叫我大少爷吧。等到了长沙,再改也不迟。咳,这个澄侯啊!”
王荆七小声嘟囔了一句:“其实四少爷也是一番好意。没有规矩咋成方圆呢?”
曾国藩低头喝了一口汤,道:“你到舱外看看,灯笼摘下来没有?然后让他们都进来喝一口汤吧。江风这么硬,不要吹出毛病!我们到长沙,还有蛮长一段路呢。”
王荆七两手一垂,回一声:“是大人。”悄悄退出去。
半夜时分,江风转向,船速陡然间开始加快。
曾国藩心下高兴,躺下很沉地睡了一觉。
天色微明以后,一船的人都跑到甲板上看日出。曾国藩被惊醒,也披了件衣服走上甲板。一团火缓缓地正从江面拱出,烧得一江烈焰雾气腾腾。
曾国藩四外看了看,没有看到曾国潢的身影,想来正在酣睡中。
王荆七这时走上甲板,说:“大人,周升把饭弄好了。”
曾国藩小声问:“荆七,昨夜的粥也是周升熬得吧?”
王荆七憨笑了笑答:“您老应该知道,我也不会做饭哪。”
曾国藩边往下走边道:“要学呀,以后行军打仗,没得饭吃就得自己弄啊!你把四少爷也叫起来,我们一起吃饭。还有,衙门的人和船家吃没吃啊?”
王荆七道:“他们早吃过了。白饭熬小鱼,正经的船家饭。”王荆话毕吧了吧嘴。
曾国藩一笑说:“想吃,你就同他们一起吃吧,不用跟着我们吃素。”
荆七道:“大人真是开玩笑。老奶奶走了刚满百天,下人们就算馋死,也不能开荤哪。大人,我去叫四少爷了。”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
江风再未改向,船正常行驶,于二十一日天蒙蒙亮时,便已能隐隐地看到很远的前方,朦朦胧胧的长沙城的影子。
曾国藩用心算了算,要到长沙漕运码头,尚需两个时辰左右。
随着长沙的越来越近,坐在舱里的曾国藩也越来越紧张。因为心里有事,尤其怕水路突然出现太平军,曾国藩昨夜通宵不曾合眼。
此时见天色微明,长沙又能隐约看到,心里的一块石头慢慢地便落地。全身一放松,倦意马上袭来,任你千般不愿万般不许,一双眼只是不听话。
曾国藩乘坐的商船却偏偏在这时打起转来。
一名护舵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跌进舱来,一见正打瞌睡的曾国藩便道:“大人,我们的船走不了啦!有两只大帆船绕着我们的船打圈圈,像是官船,又没有旗号风也变了方向。小的无奈,只好落了帆。您老出去看一看吧。”
曾国藩猛地打了个冷战,一下子便睁开双眼。他让小廝传话,命随行的兵卒作速把营服脱掉,只穿便服,又让曾国潢把萧孚泗李臣典二人呼唤起来,这才一步一步地走到甲板上。
一来到甲板,曾国藩激灵灵再次打个冷战。他见两只大帆船,每只船上总有百十人的样子,船头上都插着杏花旗,中间绣着一个斗大的“征”字。两只帆船一前一后,正围着曾国藩的商船前后打着圈圈。帆船上的人都擎着长矛勾枪之类的器械,正做着起跳的准备。
曾国藩急忙对王荆七道:“这不是长毛就是水盗你快进舱里,把营服和公文藏好。如果不行,就都沉进江里去!”
王荆七两腿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挪到梯口。
曾国藩小声吩咐身后的人:“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蛮动。”
这时,两只帆船上已有人捧起嘴来喊道:“是商船还是民船?船上拉着啥?”
船家按曾国藩的吩咐答道:“回老大的话,是民船。船上的是邵阳布匹铺的王老爷,要到长沙进货哩!”
对方又问:“邵阳来长沙,走旱路可不是更近?”
船家回答:“旱路正在闹匪,水路要太平些老大让一步,让我们过去!”
两只船已合拢过来,把曾国藩的商船紧紧地夹在中间。
曾国藩脸色顿变,暗叫一声:“本部堂此番要休!”
已有十几个人飞起身子跃过船来,稳步落在甲板上,身手极其敏捷。
当中一人,首领模样,高大黑粗,一头乌发披在背上,头上扎着个黄黄的带子。再看身上的装扮,又分明是庄户人;一件油乎乎的粗布褂子胡乱披在肩上,腰里扎条草绳子,光脚板,站在甲板上一丝也不晃,显然是个惯吃水饭的人。
这些人来到甲板上,先把每人都验看一遍,最后把眼睛定在曾国藩的脸上。
首领模样的汉子忽然冷笑一声道:“你是哪个?”
船家急忙满脸堆笑道:“这是邵阳府的王老爷。”
汉子忽然飞起一脚把船家踢到一边道:“去你个球!爷,今天一共见了四个邵阳府的王老爷。三个王老爷一见本帅,便吓得尿了裤子。你这一个,见了本帅怎么不害怕呢?你是哪个,本帅一看你的眼睛,就已经猜出来了!”忽然喊一声:“这个三角眼,就是要来长沙的曾团练!听本帅将令,姓曾的活捉,其余的统统给本帅剁下水去!”
“得令!”众人呼号一声,忽啦啦便把曾国藩等人围在当中。
曾国藩定了定神,缓缓说道:“俺在邵阳三代为商,您这位爷,不该仅凭俺的眼睛就说俺是什么团练。俺有言在先,天国里面,可有俺的亲戚翼王石达开,您这位爷可认识?”
汉子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俺又不是太平军,你亲戚翼王石达开,关俺鸟事!”
曾国藩一愣问:“你们不是太平军?那你们是干什么的?”
汉子用手指着帆船上的旗号笑道:“浏阳征义堂听说过吧?”
“征义堂个球!”曾国藩的身后忽然响起雷鸣般的一声大吼。
曾国藩一愣,早见萧孚泗一步跨到那汉子的跟前,用手一带,就把那汉子搂在怀里,左手却倏地飞出,不偏不倚,刚好正扣在汉子的咽喉之上,憋得汉子满脸通红。汉子双腿乱蹬,口里胡乱地呜呜,却冒不出一句整话。
萧孚泗冲着余下的二十几人叫道:“还不给爷退下!等爷抓死这厮不成?”
李臣典也往前一跳道:“聋了不成?”
二十几人愣了愣,忽然就一起跪倒道:“请主帅示下。”
萧孚泗怀里的汉子忽然从口里发出了几声短鸣,无人能分辩得出。
李臣典道:“这是让你们这些球货退回去,给俺家王老爷的船让路。”
见跪着的人仍不动身,李臣典一跃而起,旋飞起一脚,将边上的一个人踢下水去。
两只船上的人大叫:“快快放了俺家主帅!俺家主帅有丝毫差迟,定然将尔等扒皮楦草!”
曾国藩这时道:“你等都回去吧。俺自会到浏阳征义堂,去会你们的老堂主。”
萧孚泗吼道:“臣典!听俺的话,把这些球货都踢下水去!”
跪着的人急忙道:“既然是王老爷,就请放了我家主帅,我等放行便是!”
李臣典更不答话,猛然又飞起一脚踢打过去,跪着的人瞬间便又少了一位。
余下的十几人一见李臣典的功夫着实了得,“主帅”又在萧孚泗的怀里不能动弹,便急忙爬起身,纷纷往自已的船奔蹿。奔蹿当中又有两人落水。
曾国藩一见逃窜的情景,不由暗道:“真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萧孚泗道:“快快让开,如其不然,俺便弄死他个球货!”
萧孚泗见两只船纹丝不动,手上便略一使劲,汉子张开的口里便流下涎水来。
两只大船不敢硬抗,开始慢慢地向两旁划动。
曾国藩急命船家飞速通过。船家不敢怠慢,急命水手操桨起橹,从两船当中强行通过。两只船紧紧地在后面咬着,仿佛在保驾护航。
两只船上的人大声喊叫:“还不放我家主帅,更待怎的?莫非等着炮轰不成?”
曾国藩悄悄地对李臣典道:“臣典,快快带公差去舱里拿家伙!”
曾国潢原本已摊成一团,一听这话,这才醒过腔来,壮着胆子爬起来,带头便往舱口走。甲板上的公差武弁紧跟在后。
萧孚泗紧紧地抱着那汉子,一动也不敢动。他怕自已一松手,那汉子会像鸟儿一样飞将出去,那可就当真坏了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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