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第99章


令人发狂。
人是为了自己体内某种令人发狂的情绪而登山。
人是为了拒绝回答为何登山这个问题而登山。
峰顶不会回答。
峰顶没有答案。
踏上峰顶的那一瞬间,天上并不会响彻玄妙的音乐,答案也不会静穆地从天而降。
人大概不是——八成不是为了那种事而登山。
仿佛从平地抬头仰望天际般,以痛苦的心情抬头看那座覆满雪的峰顶……
那是因为峰顶仍属于天上。
踏上的那一瞬间,峰顶属于地上。
人是否踏上峰顶,然后朝某个方向迈步前进就好呢?
无解。
无解。
因为无解,所以想爬下一座山。
更困难、更危险的山——
为什么呢?
自己理应问这个男人原因。
随着粗重的呼吸吐出,而忘了它吗?
是山的事吗?
或者——
噢,是我的事。
我想起来了。
自己是否打算问这个男人:为何如此严苛地把风险降至最小的羽生,会甘冒那种危险来救我呢?
“为什么?”
深町忽然又问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刹那间,羽生又移开了原本对着深町的视线。
一阵漫长的沉默。
羽生和深町噤口的时候,只有暴风雪的声音持续轰隆作响。
“是岸啊……”
羽生忽然说道。
“救你的不是我。是岸——”
“岸?”
羽生默默无言,没有点头,而后缩起下巴说:
“这样扯平了。”
“扯平?”
“我的意思是,我活到今天和人互不相欠。”
羽生说道。
“你指的是那位岸吗?”
“嗯——”
羽生点了点头,然后又沉默了。
只有风势起伏,摇动帐篷。
一阵沉默之后,羽生嘀咕说道:
“登山绳确实是被刀子割断的……
“可是,割断的人不是我。”
“是谁?”
“是岸。岸本人拿出自己的刀子,用它割断了登山绳……”
羽生发出像石头一样僵硬的声音说。
当时,格外强劲的风摇动帐篷。
“你至今告诉过谁这件事吗?”
深町问道。
“没有。你是第一个。”
是喔——
深町心想。
原来是岸自己当时以刀子割断登山绳的吗?
岸为了救羽生,自己选择了死。
“你为何沉默至今?”
深町问道,但是羽生不回答。
他瞪视半空中。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嘎吱作响,只有风声呼啸。
山呜呜地咆哮。
羽生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转了回来。
3
好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那段期间内,暴风雪声忽高忽低。
感觉简直像是飘浮在那阵声音之中。
有时幻听是基于现实中的风雪打在帐篷上的声音,有时幻觉和幻听也会跟它们完全无关地找上门来。
深町无法区分是梦境,抑或是现实。
看见一群提着灯笼的女人排成一列,缓缓走在遥远下方的西谷上。那看起来也相当鲜明。
然而,自己如今身在帐篷内,晚上外面风雪狂吹,深町觉得不可能看得见那种景象。不可能看得见,而且不管看不看得见,不可能有一般打扮的女人络绎不绝地走在西谷的那种地方。
明知如此,还是会看见。
热汤煮好了。
有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加代子的声音。
那种时候,会差点忍不住站起来,拉开帐篷的拉链。
现实和幻觉互相交替,时而融合,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之间的界线。
如今也发出声音。
女人的声音。
你在哪里——?
耳边传来凉子的声音。
那声音靠了过来。
我来救你了。你在哪里?
宫川和船岛的声音也和凉子的声音一起发出。
喂……
喂……
深町倏地睁开眼,抓住一旁羽生的肩。
“喂,来了!”
“什么来了?”
“救兵啊。你没有听见那个吗?”
说完,侧耳倾听的那一刹那。
呼……
像是在嘲笑他似地,风从空中打在帐篷上。
完全听不见人声。
只听得见风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帐篷不停摇晃的声音。
羽生不发一语,轻轻拍了深町的肩膀一下。
全身虚脱。
已经不行了。
这下死定了。
我就要死了。
深町如此心想。
在这里死去。
在这么狭窄的帐篷中死去……
丝毫无惧。
只是体认到自己大概快死了。
如果这种风持续吹两天,我就会死。
然而,就算我死了,羽生也会活下去吧。
如果风停止,羽生大概会把我结冻的尸体留在这里,又朝峰顶迈进吧。
灰色岩塔——等在前头的终于是这面西南壁的最大难关。
这个男人会朝那里爬上去吧。
要怎么爬上去呢?
这个男人要怎么挑战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呢?
“要怎么做……”
深町在快速呼吸之下问道。
每次说话,白色的雾气就会朦胧地飘在蜡烛的火光之中。
“什么怎么做?”
“明天放晴,风停的话。”
“爬啊。”
“走什么路线?”
说话吧。
说话的时候,大概不会死吧。
不说话的话,就是死的时候。
“从这里往左Z字形攀登四十公尺。”
羽生说道。
羽生会陪着我吗?
既然如此,问吧。
下一个问题是?
“然后?”
很好。
总之,发问就好。
然后?
然后?
然后?
怎么样?
我的喉咙有发出声音吗?
还没有听见那种喉咙被痰卡住,呼噜呼噜的声音吧?
肺水肿。
因为如果变成那样,就完蛋了。
“然后?”
深町问道。
“从那里直接爬到左岩沟的入口——”
羽生说道。
他开始嘟嘟哝哝地低声说起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羽生对这面西南壁了若指掌。
恐怕比谁都清楚。换句话说,是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清楚的意思,也是比至今出生在世上的任何人都清楚的意思。
这几年内,羽生大概每天夜里、每天夜里都在想象中,持续地爬这面西南壁。
羽生肯定以十公尺为单位,把这整条西南壁的路线都输入了脑袋中。视地点或岩壁而定,有时以一公尺、甚至几公分为单位,将细节装进脑袋中。
他至今应该藉由那些资讯,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中无限地组合各种天气、各种温度、各种强度的风的情况,累积模拟训练。
从现在所在的地方,在冰壁上往左Z字形攀登一节登山绳——大约四十公尺左右。
那里是中央大岩沟。
从那里往上爬。
是宽二十公尺的冰壁。
斜度大约五十度。
那面冰壁延伸至左岩沟的入口。
大约八十公尺——两节登山绳,会抵达左岩沟的入口。
那里的高度是七千六百八十公尺。
高约三百公尺的巨大岩壁在那里朝天耸立。黑漆漆的垂直岩壁,连雪都攀不住。
名为岩带——西南壁最大的难关。攀越这个岩带后,就是海拔八千公尺的地点。
经常暴露在不断掉下来的落石和强风之中。
岩带左侧和右侧,各有一条岩沟向上延伸。
岩沟——岩壁上垂直延伸的岩沟。
左边的岩沟向圣母峰的西棱延伸,右边的岩沟向圣母峰的南棱延伸。要攀越岩带,除了利用左右的其中一条岩沟之外,别无他法。
羽生企图走的路线,是英国队于一九七五年利用的左岩沟。
从岩沟的入口,以两节登山绳的距离抵达像井底的地方。岩壁从左右变窄,变成宽三至四公尺的岩沟。这条岩沟附着结冻的雪。
要从那面冰壁往上爬。
一般是没有氧气没办法攀爬的地方。
随着往上爬,会越来越陡,斜度从五十度变成六十度。
尽头有高二十五公尺的岩石垂壁。光溜溜的坚硬岩石。爬完这道壁之后,才能来到岩带左边的上层。
一条倾斜的路从那里往右延伸。湿漉漉的细小岩屑积在那条倾斜的路上。这条路线一步都轻忽不得。从这里往右斜上方移动,会来到一个小房间大小的雪田。
攀越这里,进入塞满雪的岩沟,上升一节登山绳,来到海拔八、三五〇公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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