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第106章


那成为话题,结果是它救了深町。
如果就那样什么都没发表的话,就某种层面而言,深町是违法的犯罪者。
违反了尼泊尔政府制定的法规。
即使委托的工作就那样减少,甚至到了自己从业界中消失的地步,也不足为奇。
但是,马洛里的事以英国、美国为主,成为世界性的话题,跃上电视新闻版面,更有记者从国外来采访深町。
比起深町违反尼泊尔法规的负面形象,深町的专业形象更胜一筹。
而那波新闻热也在二月底退烧了。
报纸和电视新闻已经不再把那当作话题,二月接受采访,三月在杂志上登出结束之后,深町回归日常生活。
然而,那是不同于之前的日常生活。
深町处之淡然地接受了那种日常生活。
相机交给马洛里的遗族,以那段期间获得的收入,付钱给尼泊尔政府,剩下的钱寄到了安伽林手上。
因此,收支差不多打平,一毛不多,一毛不少。
深町跑着。
一面思考自己为何跑步,一面跑着。
已经四十一岁了。
自己在抗拒什么吗?
在抗拒什么呢?
深町淡然地接受了如今的日常生活。
时间渐渐流逝。
淡而无味的时间。
自己已经知道了精彩万分的时光。
那种骨头哔剥作响的时间。
在这里,没有暴风雪,也没有像是连血都要结冻的寒冷。
再也不想去那个极寒的极限世界——
然而,自己如今似乎怀念着那个世界。
似乎眷恋着那个世界。
暴风雪拍打帐篷的声音。
稀薄的空气。
一想起那些,内心马上就会出现叽叽喳喳的杂音。
深町仿佛要无视于那些地跑着。
淡然面对。
如今,深町心想:一旦事过境迁,纵然没有发表任何照片,纵然没有写任何羽生的事,是不是那样也很好呢?
他太小看山了。
他大概是在沽名钓誉。
羽生已经过了黄金年龄。
他原本就是在逞强。那种事情人办不到。
呿。
深町对此感到不屑。
那种像垃圾一样,爬一座山值多少钱的批判。
然而,任何一种批判,羽生都听不见了。
不管是谁多么恶毒地批判羽生,或者反过来,有人多么赞不绝口地称赞羽生,羽生都已经听不见了。
并不是因为羽生死了。
因为自从羽生进入圣母峰的当下,就已经把那种事情全部留在平地了。
羽生已经置身在听不见那种言语的地方。
羽生并不是为了称赞,而企图登顶圣母峰的。
那么,羽生是为了什么而挑战那面岩壁的呢?深町不认为自己明白这一点。
然而,深町知道几件事。
假如有人在冬天单独无氧攀登那面岩壁,羽生大概就不会做那件事了。
正因为没有任何人攀登,所以羽生试图那么做。
还没有任何人那么做过——
那肯定是促使羽生那么做的一大动机。
而且深町知道,令羽生那么做的动机不仅止于此。
知道归知道,但如果有人问:那究竟是什么呢?深町无法回答。他不晓得。
大概不晓得——
深町心想。
说不定是因为不晓得,所以自己现在在跑步。
日复一日,自己为了寻找答案而跑。
像是在折磨自己的身体,避免忘记那段精彩时光而跑。
自己大概是想藉由跑步,藉由折磨自己的身体,继续和羽生有所关连。
我还没忘记那件事——
像是对什么依依不舍地跑着。
不晓得那是什么。
为了不晓得的事物跑着。
四十一岁。
剩余时间令人在意的岁数。
利用剩余的时间,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呢?
可以就此结束吗?
四十一岁怎么可能是人生的终点呢?
深町边跑边告诉自己:还没结束!
他不晓得什么还没结束,不想让什么结束地跑着。
深町莫名所以地跑着。
要跑到哪里去呢?
跑的时候就不会结束。
持续这么做时就不会结束。
什么不会结束呢?
不想让什么结束呢?
深町没有流汗,心如止水地跑在五月的阳光下。
3
这群男人个个活力十足。
活力十足地喝酒,活力十足地聊天。
成员一共五人。
工藤英二。
田村谦三。
增田明。
泷泽修平。
深町诚。
所有人都比去年添了一岁。
不见船岛隆和井冈弘一的身影。
因为他们两人在圣母峰失足滑落摔死,无法参加这场聚会。
队长工藤英二,今年五十八岁,和儿子一起经营医院。
田村谦三,五十三岁。现任房屋中介。
“去山上心情稍微清静一下之后回来,一转眼就又回到了工作岗位。过不到三天,内心就又蒙上了原本的尘埃。”
田村脱下西装外套,松开领带,卷起衬衫袖子,露出不符年纪的结实手臂,快节奏地喝啤酒。
增田明,四十九岁。
去爬圣母峰时,打算辞去工作而递辞呈,但部长撕掉了辞呈。
部长允许他,可以一口气使用累积的年假。
所以,工作职场还是一样。
“我啊,幸亏有个懂得体谅的部长,但结果好像吃了亏。再让我去爬一次喜玛拉雅山,那种话我再也说不出口。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去爬喜玛拉雅山了吧。”
增田感慨万千地说。
然而,语气并不灰暗。
尽管心中留下了没有登顶的不满,但下定决定去爬山之后,也做好了专心于工作的心理准备。
泷泽修平,四十八岁。
去爬喜玛拉雅山时辞掉工作,如今没有正职。
所以,他失业中。
“我已经做好了路死街头的心理准备。”
泷泽一面将日本酒就口,一面说。
“所以啊——”
泷泽说:我们再去爬吧。
再去爬一次,然后一去再去——
然而,没有人附和:
我们去吧。
说不出口。
因为如果说出口,就会变成谎言。
挪时间、筹钱,都没有那么容易办得到。
一辈子只爬一次——圣母峰对他们而言,是那样的山。
既然说要去爬,就非去不可——于是,这群成员挑战了那座山。
既然将大家一起去攀登圣母峰视为神圣的行为,共同拥有那段回忆,如果明知不能去而说要去,就等于是在玷污它的神圣性。
泷泽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好想去啊。
有人这么说。
工藤也那么说。
田村也那么说。
增田也那么说。
只有深町没有说。
他一边喝酒,一边含糊其词地应道。
如果正面回应的话,自己可能会崩溃。
不能正面回应。
就算正面回应,就算筹到钱,就算挪出时间,就算忍受了再辛苦的训练,深町都已经无法去爬圣母峰。
因为无法入境尼泊尔。
死去的井冈和船岛的事也变成了话题。
话题的内容是开朗的闲聊。像是井冈什么时候说了怎样的玩笑话,或者船岛做了哪种蠢事。船岛那家伙,说他要去拉屎,结果那家伙在岩石后面一面拉屎,一面瞒着大家吃羊羹!那家伙说:如果被大家知道,羊羹会被抢走。我身边的朋友当中,那家伙是第一个爱喝酒又爱吃羊羹的人。
登山者年过四十,大多数人都有朋友死在山上。然而,聊起死去朋友的话题,远比外人想象的更加开朗。
深町自己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和羽生爬到一半的西南壁的事。
“是喔,原来你是羽生的最后一个绳友啊。”
泷泽说道。
“不。因为我们没有用登山绳绑住彼此,而且羽生的攀登是单独行动——”
深町辩解道。
“听说,你最近在跑步?”
工藤问他。
“是的。”
深町应道。
“你企图去爬哪里吗?在这群成员当中,你是最年轻的。还有机会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一旦开始跑就会上瘾,欲罢不能而已。”
深町说道。
稍微有点醉意上身。
喝酒的节奏比平常更快。
聚会地点是靠近新宿公园的一家屋酒屋二楼。
新宿公园就在步行三分钟的地方。
从前,决定去爬喜玛拉雅山的时候,也是在这家店。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年多。
时间片刻不停留。
像这样喝酒的时候、欢笑的时候,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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