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第25章


的世界里,为妻子另辟一块安定的绿洲,使她能像以前那样夜夜攻读;“文化大革命”中,他的实验室被封闭、研究专题被取消,他便把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在家务上,使陆文婷免去了后顾之忧;甚至在他接受了陆文婷的建议,搬到研究所去,准备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就在第一天中午,他原先不准备回家的决心便动摇了。他想起了妻子:“今天她在病房,手术能按时完吗?一想到她疲乏不堪地走进家里,又要手忙脚乱地做饭,总觉得过意不去。他还是蹬上车回家了。”是的,傅家杰是一个好丈夫。这一点陆文婷最清楚。所以她在昏迷中想起他们的爱情的时候,还是感到了生活的美好。爱情曾为垂危中的她注入了生的活力。
“断裂”的原因既不在陆文婷自己,也不在丈夫傅家杰。那么,在谁呢?
在院长赵天辉吗?他确实沾染了一些官僚习气,但作者并没有过分责备他。陆文婷病倒之后,他多次来看陆文婷;总是忍不住要把陆文婷的病和焦成思的手术连在一起,因而心里感到不安,甚至后悔自己当时竭力推荐了她;他要眼科搞出一份中年大夫的调查材料,决心拿了它去找市委,找卫生部,见庙就烧香,见神就磕头,“求爷爷,告奶奶,也要把这张状子递上去”;而当陆文婷出院的时候,也是他亲自打电话给行政处要来了一辆小卧车。透过这些行动,我们看到了陆文婷的“断裂”对他思想的冲击,看到他还有正常的人的感情和良心。
在“马列主义老太太”秦波吗?不错,秦波那两道不信任的眼光,那些不顾别人尊严的盘问,也曾使陆文婷感到难以忍受。但是,我们不要忘记,作者又反复强调,陆文婷并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对于这些难缠的高干夫人,“她接触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在她和秦波谈话之后,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是“心平似镜,一如往常”,“没有把秦波的刁难,视为难以忍受的凌辱”。显然,和这样的高干夫人打交道,她已经不止一次了,而且,秦波也未必就是其中最难缠的一个。何况焦成思又是那天上午三个手术中的第一个手术,谈不上是陆文婷“断裂”的直接诱因。
显然,作者并不把陆文婷“断裂”的原因,归结为某个个人。有人认为,没有在这一点上树起一个直接的对立面,是不好的。其实,正因为作者排除了个人的直接责任,才能引导我们从更复杂、更深广的社会背景上,去探讨这种“断裂”的原因。这正是作者对生活认识深刻的表现。
那么,陆文婷“断裂”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从作品的具体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到,陆文婷是在工作和生活的双重重压底下,在身心两方面的超负荷运转中,产生“断裂”的。虽然她对生活没有任何非分的企求,“一间小屋,足以安身;两身布衣,足以御寒;三餐粗饭,足以充饥”。只要有一张平静的书桌读一点书,能够不受干扰地开一个夜车研究一点学问,她和她的丈夫就感到这一天过得非常充实。可是,随着两个孩子的出世,连这样简单的生活要求也达不到了。她经济上是拮据的,月月入不敷出,大街两旁琳琅满目的陈列橱窗,以及人行道上农民自由出售的稀缺的农副产品,都与她无缘;甚至想买一双白球鞋给孩子也难以办到。而工作的担子又是沉重的。老的老了,走的走了,骨干作用历史地落到了她的身上,甚至为“大官儿”看病,也得由她出场了。于是,“每天中午,不论酷暑和严寒,陆文婷往返奔波在医院和家庭之间,放下手术刀拿起切菜刀,脱下白大褂系上蓝围裙。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分秒必争的战斗。从捅开炉子,到饭菜上桌,这一切必须在五十分钟内完成。这样,圆圆才能按时上学,家杰才能蹬车赶回研究所,她也才能准时到医院,穿上白大褂坐在诊室里,迎接第一个病人。”紧张忙碌到这种地步,甚至无法为小女儿扎个小辫儿,系上蝴蝶结;甚至住在北京,却已多年没去北海;甚至天天在医院走来走去,竟没有发现医院的院子里还有鸟儿。这样的超负荷运转,即使金属也会疲劳和“断裂”,何况乎人!
这样,作品就通过陆文婷的遭遇提出了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中年人的苦恼问题,中年人所肩负的重担和他们的实际待遇之间的矛盾的问题。这正如刘学尧在“含泪的晚宴”上所说的:
中年、中年,现在从上到下,谁不说中年是我们国家的骨干?是各条战线的支柱?医院的手术靠中年大夫;重点科研项目压在中年科技人员身上;工厂的各种难活是中年工人顶着;学校的重点课程也要中年教师担当……
……
我请问:谁都说中年是骨干,可他们的甘苦有谁知道?他们外有业务重担,内有家务重担;上要供养父母,下要抚育儿女。他们所以发挥骨干作用,不仅在于他们的经验,他们的才干,还在于他们忍受着生活的煎熬,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包括他们的爱人和孩子也忍受了痛苦,作出了牺牲。
……
不幸在于他们最能出成果的黄金岁月,被林彪、“四人帮”的动乱耽误了……现在,这批中年人要肩负起“四化”的重任,不能不感到力不从心,智力、精力、体力都跟不上,这种超负荷运转,又是这一代中年的悲剧。
《人到中年》通过感人肺腑的艺术描写,提出这个普遍的、严重的、人人关心的社会问题,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贡献。作品在读者中,尤其在中年读者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不是没有缘故的。
然而,我们分析这个中篇小说的主题,还不能仅仅到此为止。粉碎“四人帮”以来,描写中年人的困境的作品,也不鲜见。《人到中年》的可贵之处还在于,这通过精心设计的人物关系的描写,揭示出了造成这个普通的社会现象的更深一层的原因。作品中的一些描写是很耐人寻味的。
比如焦成思看病。因为是副部长,赵天辉就得在几净窗明的院长办公室接待他,就得不顾病人的等待,把正在门诊的陆文婷叫来;因为是副部长,赵天辉便要把最好的医生推荐给他,秦波也可以挑三拣四地进行挑剔;住院前,赵天辉还要特别关照陆文婷做好手术准备;住院后,抽血、透视、做心电图,都可以不用排队。试想想其他病人,比如张老汉和王小,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吗?没有。不要说其他病人,就是陆文婷自己病倒在家里,她丈夫想叫一辆车,打了电话到医院,几经周折,还是没有弄到。为什么?就因为一个是堂堂的副部长;而另一个不过是个普通大夫。社会已经习惯根据地位、身份来评价一个人,来决定对一个人的态度了。在有人享受特权的时候,就必然有人的正当利益要受到漠视和践踏。普通中年人的苦恼,并不引起注意和关心,是不奇怪的。
当然,要说对这些普通的人都不关心,那也未必。可是,关心的是什么呢?当秦波对陆文婷的体质不很放心时,赵天辉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在我们这儿,就算身强力壮的了。陆大夫,我记得,你这几年一直是全勤。”这个赵天辉,身为一院之长,他并不懂得陆文婷一家几口,工资多少,住几间房,却能记得她这几年一直是全勤。显然,他关心的只是他手下的人有没有完成任务,却没有关心为了完成这些任务,人们是作出怎样的努力,付出多大的牺牲;却没有考虑作为一个领导,该提供和创造什么样的条件,以便让人们能够胜任并愉快地去完成这些任务。严格地说,他不过是把人当作完成某种任务的一个工具。
这样,我们可以明白,这个普遍的社会问题之所以无法解决的症结所在了。在中年人的苦恼的背后,有一个如何看待人,如何判断一个人的价值的问题;有一个如何对待人的肉体和精神的需要,如何摆正人在革命工作中的位置的问题。长期以来,封建主义的流毒,左的路线的影响,特别是林彪、“四人帮”的破坏,使我们忽视和讳言这个问题。这是存在于我们社会中的妨碍人的积极性的发挥,妨碍人才的成长的不利因素,因而也是影响“四化”进程的不利因素。《人到中年》把这个问题揭示了出来,这是它比同类作品高出一筹的地方。这个主题思想的开拓,和表现在作品中的对普通人命运的关切,对普通人价值的肯定,对普通人所具有的高尚情操的讴歌,一样鲜明地体现了作者革命人道主义的精神。

为了加强主题的尖锐性,作品在展开陆文婷的“断裂”这条主线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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