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第27章


精湛的医术服务于新生的人民共和国的人,在当上院长之后,便开始放松了业务上的努力,过起养尊处优的生活来了。在作品最后,陆文婷病愈出院时,作品写傅家杰“怀着感恩的心情在妻子身边忙着”,写他“倍加小心地挽着妻子”,就把他那由于妻子濒临死亡而唤起的对于妻子的特别的珍惜,那由于感到平时对妻子照顾不周而产生的负疚心理,那近乎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等等极其微妙复杂的感情,都在简单的几个字里,透露了出来。
《人到中年》在人物塑造上还大量采用了内心的抒情独白。这些抒情独白,或者穿插在联想和回忆中间,或者通过幻觉、书信表现出来。比如:
蒙眬之中,陆文婷大夫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漫长的路上,没有边际,没有尽头。
这不是崎岖的山路。山路尽管险峻难攀,却是千回百折,令人意气风发。这也不是田间的小道。小道尽管狭窄难行,却有稻花飘香,令人心旷神怡。这是一步一坑的沙滩,这是举步难行的泥潭,这是无边无沿的荒原。极目远眺,人迹渺无,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啊!多么难走的路,多么累人的路!
歇下来吧,躺下来吧!沙滩是和暖的,泥潭是柔软的。让大地温暖你冰冷的身躯,让春光抚摸你劳累的筋骨。她好像听见死神在冥冥之中低声轻唤着他的名字:
“安歇吧,陆大夫!”
啊!这么歇下来多么好,永远歇下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知道。没有烦恼,没有悲伤,没有劳累。
可是,不行啊!在那漫长道路的尽头,病人在等着她。她好像看见了,那病人正因双目刺痛辗转不安。她好像看见了,那病人在面临失明的威胁而暗自饮泣。她看见了,看见了一双双望穿秋水的焦急的眼睛,在等着她,等着她的来临。她耳边只听见病人在绝望中的呼喊:“陆大夫!陆大夫!”
这是神圣的召唤,这是不可抗拒的命令。她抬起麻木的双腿,继续在长长的路上艰难地行走。从家门到医院,从门诊到病房,从这个医疗点到那个巡回的地方,每天,每月,每年,走啊走啊……
这就动人地揭示了陆文婷在死的诱惑和生的召唤之间的内心矛盾,表现了崇高的生活目的所赋予她的精神力量。其他如陆文婷“随水而去”的告别的幻觉,姜亚芬写给陆文婷的长信等等,都把人物隐蔽、复杂的内心活动,毫无保留地敞开在读者的面前,给读者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大大缩小了读者和人物之间的距离。
注意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并且运用客观的白描手法和主观的抒情独白相结合的方法,去表现这种丰富性和复杂性,这使得《人到中年》的人物和人物关系的描写,虽不以离奇曲折见长,却能以精确细腻取胜。回避夸张,追求自然,大大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也正因为这样,这些普普通通的人物命运和人物关系,就带有更大的普遍性,更引人深思。当作品通过这些普普通通的人物命运和人物关系,把尖锐的社会问题提到读者面前的时候,也就具有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使你不能不佩服作者对生活的洞幽烛微的能力。

《人到中年》注意对现实关系的真实描写,注意本质真实与细节真实的统一。从这个角度说,它运用的基本上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但又有所突破。它较为明显地吸收了某些意识流的手法,丰富了作品的表现力,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给人一种新颖之感。
而这种吸收,完全是从内容出发,服从内容的需要的。
由于作品所描写的是普普通通的人物命运和人物关系,因此,虽然总的时间跨度比较长,但也不宜像一般中篇小说那样,按时间顺序正面展开情节描写,那样容易造成拖沓与平淡。这就决定了它需要采用类似短篇小说一样的剪材方式,截取一个比较短的生活片断来写。而这样的剪材方式,就必然为作品带来比较繁重的插叙任务,从而使吸收某些意识流的手法成为必要的、可能的、自然的。比如作品开头,主人公躺在病床上,行动中止,思绪不息,这就自然而然地为意识流手法的运用打开了通道。而借助主人公在病床上的意识的流动,作品交代了主人公在“断裂”之前的一系列活动,客观上就起了插叙的作用。《人到中年》把主观意识的流动与客观事件的进展,交叉结合了起来,既错综复杂,又脉络清楚。
同时,这种吸收也不是简单地照搬,而是有所改革、发展、创造的。意识流小说不注意从外部描写人物性格,《人到中年》却是十分注意通过语言和行动来刻画人物性格的。意识流小说着意刻画人物隐蔽、复杂的潜意识,《人到中年》中人物的回忆、联想,大部分是起一种插叙的作用。意识流小说时空跳跃很大,使人眼花缭乱,有割裂整体生活之感,《人到中年》虽然也采用了时序颠倒、互相渗透的写法,但却十分注意过渡和照应,使整个作品有条不紊,浑然一体。而且,即使在描写人物的主观意识的时候,也没有夸张和变形,没有让环境、气氛带上强烈的主观色彩,没有追求象征意义,而是严格按照人物特定的心理状态进行细致的刻画。比如作品开头:
仿佛是星儿在太空中闪烁,仿佛是船儿在水面上摇荡。眼科大夫陆文婷仰卧在病床上,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她想喊,喊不出声来。她想看,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眼前有无数的光环,忽暗忽明,变幻无常。只觉得身子被一片浮云托起,时沉时浮,飘游不定。
这是在迷惘的梦中?还是在死亡的门前?
她记得,好像她刚来上班,刚进手术室,刚换上手术衣,刚走到洗手池边。对,她的好友姜亚芬是主动要求给她当助手的。姜亚芬的出国申请被批准了,他们一家就要去加拿大,这是姜亚芬跟自己一起做最后的一次手术了。
这里写的是陆文婷在病床上的意识活动。作者不吝啬“仿佛”、“只觉得”、“她记得”、“好像”、“对”等等词语,有意安排了疑问句,这就使人物的意识活动,明显地带上了恍惚、犹疑、揣度等等特点,而这,正是符合一个垂危的病人在半昏迷状态中的心理活动的特点的。这样,《人到中年》虽然吸收了意识流手法,却能使其和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和谐交融,从而大大增强了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应该说,在如何借鉴与创造,继承与革新这个重要的问题上,《人到中年》是从实践上为我们提供了有益的经验的。
总之,深刻的思想开掘,成功的人物描写,和表现手法上的新的探索,使《人到中年》成为近年来大量涌现的中篇小说中的佼佼者。它是文艺界思想解放与艺术解放的一个胜利。
(原载《福建师范大学学报》1981年第1期)
谌容小说面面观
刘纳
这一个时期以来,中国评论界以“新”为贵,以“独创”为贵。而谌容,不属“独创”意识特别强烈的作家。
谁也不会无视近年来我国小说创作的变化。不但青年作家的“创新”意向令人瞩目,中年作家的变化也并非个别现象。我们从“变化”中看到的,既有不甘固步自封的可贵的艺术追求,也有出于急功近利的对于时尚的趋骛。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他们“变化”的切实目标是“独创”一个属于自己的艺术世界。
而谌容,没有致力于构筑自己“独创”的世界。谌容作品也在变化着,这一变化与我国文学界近些年审美流变的趋向大致一致。体现于《人到中年》、《减去十岁》、《生前死后》的审美态度之间存在着不容置疑的距离。谌容的艺术视野很广阔,她不为自己划定题材圈子,不用某种艺术法则拘限自己。
现今时兴“系列”小说。在“系列”的或纵向或横向的展开中,我们能清晰地看到作者们“独创”自己的文学领地的意图。如莫言之于高密东北乡,高晓声之于陈奂生,张贤亮之于章永璘,王安忆之于她的某某庄,阿城之于他的某某王……谌容却不写“系列”。而且,在她的作品之间,我们找不到相连的故事和相同的人物。她的每一篇作品都独立存在着,谌容没有通过作品之间的有机联系和内在秩序,去构成更完整的审美世界。这没什么不好,甚至还说明着作者创作力的健旺。但是,在这里,谌容毕竟是放弃了一个建立“自己”的世界的较为便利的手段。
现今许多作家对风俗文化抱着浓郁兴趣,并且把自己熟悉的某一块乡土,作为观照世界的独特的立足地。如贾平凹之于商州,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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