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风》第160章


镇政府的大院,抬头仰望正面耸立的办公大楼时,我马上为京城的“部委楼”叫屈,因为廿三里的镇政府大楼好气派!
“这是托改革开放政策和义乌市场红火的福。”接待我的几位镇干部连声谦虚,等中午就餐时我才知道他们说的全是实情,与我同桌的5个镇干部中,有3个是当年摇拨浪鼓出身的“敲糖帮”。主人们介绍说,在他们这儿近几百年以来,几乎每家每户都是摇拨浪鼓的。那时,男人挑着货郎担走南闯北去“鸡毛换糖”,家里的女人则把男人们换回来的货物分类处置,或制糖扎花,做些小工艺品,为当家人再次出门备货。廿三里的那条不足两百米的小街,便是远近“敲糖帮”们进行自由交易的唯一场所,也就是后来发展成整个义乌小商品大市场的“始发站”。
“旧街现在还有?”
“有,镇里保留了它。”
这是个喜讯,我情不自禁让主人带着前往。
眼前的这条一线型小街,是那种我儿时熟悉的江南小镇街道。它的街道仅有两根扁担那么宽,弧形的石子马路,左右两边的铺面依然是旧时的内容:杂货铺、小面馆、剃头店,而这街景注定现在不会再顾客盈门了。在一个字画店铺里,见一位斯文的老者正在写春联,我便过去招呼。
老伯姓赵名伟懋,今年66岁,以前是位教书匠,退休后在自家的临街小屋里开了个书画铺面。“现在大家都富裕了,逢年过节,大利大吉什么的都爱添点喜色,所以我的小生意一月也能挣上几百元。”老伯乐滋滋地说。
“这条小街有多少年头了?”
“远的说不上,但现在这条街,据说太平天国时就这个模样。”
“那……你记忆中什么时候来这条街上做生意的人最多?”
“割尾巴的时候呀!”老伯脱口而出,我却一下未解此意,他忙又说一句,“就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那时我们义乌这一带的人没得好日子过了,所以外出‘鸡毛换糖’的人最多,那时这条街也就最热闹了!”
老人的“黑色幽默”使我们忍俊不禁。可不是林彪、“四人帮”在农村大割“资本主义尾巴”,把中国老百姓割得苦不堪言!“狡黠”的义乌人有这“鸡毛换糖”的高招,故而廿三里这条小街上长着的“资本主义尾巴”竟异常粗壮,这不正是一则义乌人创造的绝佳“政治幽默”吗?
但义乌人自己清楚,为了这则“黑色幽默”,他们所付出的却是滴滴血泪……
在义乌几十万经商大军里,施文建是第一批从廿三里走出的“红色地主”……因为他不仅当过村支书,还是现在的“中国小商品市场”的劳协第一任党支书。1985年时,正值义乌市场大发展,施文建已经是当地从商人员中的“大哥大”了,但这位“14950”摊主却放着滚滚而来的钞票不赚,当起了为别人赚钱做铺路石的个体协会副主任。施文建不是傻人,他做生意时的精明是出了名的,但他义无反顾地放弃了当亿万富翁的机会。现今已65岁的老施告诉我,他愿牺牲个人的赚钱机会而让更多的父老乡亲富起来,就因为他有太多的摇“拨浪鼓”的苦难经历,他太知道他的众多摇“拨浪鼓”的乡亲们渴望摆脱贫困。
“我是土生土长的廿三里人,我那个如甫村在义乌是出名的穷村。1956年我就是村上的党支部书记,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我们农村受‘左’的思潮影响太重太深,特别是‘十年动乱’期间,干啥都不行,你想带领大伙弄点好日子过,就得挨批挨斗。我们村所在地土质瘠薄,播种水稻如果没有家禽家畜的毛货做基肥,水稻就会发棵分蘖不良,产量也就上不去了。为了肥料,我们的祖先就利用当地产青糖的优势,很早就有了‘鸡毛换糖’的经商传统。其实义乌人最早的‘鸡毛换糖’并不是为赚钱,而是为改良土壤不得已之举。后来在‘鸡毛换糖’过程中发现它不仅能解决用家禽家畜的毛充作肥料,从而达到改良土壤的目的,还能赢得一些可以改善生活的薄利,于是‘鸡毛换糖’从此成了义乌人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赖以生存繁衍的一种基本手段。”
施老先生向我讲述了一般义乌人讲不出的“鸡毛换糖”的道道来。然后他用充满沧桑的语调,以自己的经历,向我诉说了义乌人“鸡毛换糖”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苦难:“咱这儿的人本来就穷,哪有什么本钱出去做买卖?不是靠家里的老母鸡生下几个蛋不舍得吃或者等圈里的猪仔大了后卖掉凑上几个钱,添一些小百货,再挑上一副货郎担,摇着拨浪鼓就出门了。以前我当村支书时不能带头外出‘鸡毛换糖’,造反派把我打倒了,使我也有了摇拨浪鼓的机会。1967年我第一次出门到的是一个大山区,因为只有那些没有人去的地方,才可能用我们的义乌青糖和小百货换得些农家人闲置的家禽兽毛。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出门走的那趟路,那真叫‘吃的六谷糊,走的上脚路’。雪大风大,出门时我挑着担子没敢穿衣,这一路哟,进不能进,退没处退,而风尖子雪花儿照常直往我心口上钻。眼看天快黑了,我心头急,脚想抬得快些,结果不小心一撺,连人带担跌倒在路边的潭子中……那一瞬间我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这样白白淹死在他乡异地!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样从刺骨的潭水中爬到岸头的。等到上岸后,我又最先想到了担子里换来的货物,于是顾不得透湿的全身,挑起担子直奔当地的供销社,待到把货卖掉时,我的衣裤全成了冰碴碴,身子上下没一处不是通红浮肿……可要说最受苦的还不是这。我们摇拨浪鼓的,最怕的是被人无端地怀疑或误解。那年我看到一些地方的农民兄弟很喜欢毒鼠药,于是也在货郎担里带了几包。哪知有个村的一位妇女因同丈夫不和,歹心用毒药害她男人。幸好那男人闻得饭中有味,当即倒给家犬吃掉,那可怜的家犬当场倒地而死。我并不知其前因后果,所以路过那地仍然吆喝着‘有鸡毛换老鼠药的吗?’我的话刚落音,一队臂套红袖标的‘红卫兵’不由分说就把我揪住,并一顿围攻……好在事后有群知情的老太太争先恐后地一边来买老鼠药,一边取笑地对那些红卫兵们说:‘我们买药可不会去毒死丈夫的,再说我们的男人早就入土了!’一阵嘲笑声中,我方才被‘解放’,可那受惊的心几天都没平静下来。”
骆有华,廿三镇的副镇长。他并不是我预先定下的采访对象,但我们一坐下来,这位曾有6年军龄的汉子忍不住挥泪与我诉说他的“拨浪鼓”生涯。骆镇长说他1975年从部队回乡时,在生产队干一天只能得两毛钱,最好的年成也就5毛一天。那时一斤大米4毛钱,一个壮劳力一天怎么也得吃一斤大米,出力流汗干一天,却还不够一天吃的,日子自然无法过下去。他骆有华在外从军6年,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但生活所逼,也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手持拨浪鼓,远离家门去“鸡毛换糖”。“我当时是生产队干部,又是部队入了党的人,上面规定是不能带头出去搞啥‘资本主义’的呀!可当干部的也得过日子嘛!无奈,我托人从外生产大队开出了一张证明。那时没有证明外出可要吃苦头的。我们义乌就有人因为半途身上带的证明丢了,结果到江西‘鸡毛换糖’的路上,不仅被没收了全部货物,而且整整关了几个月,当家人几经周折将其救出来时,早已成了半人半鬼。我现在还清楚记得第一次出去时的40元本钱是怎么来的:那是全家3口人省下的四丈五尺布票换来13块5毛钱……那时每尺布票能卖3毛钱,另外自留地里的菜卖了两块,加上生产队分的9斤黄豆卖掉后换来的一些钱,加上我退伍剩下的24元,这总共40块钱的来源已时过30多年了,我还一笔笔都记得清楚。这说明啥?说明那时我们义乌人太穷,不出去做点小副业就别想过日子。可我们义乌人‘鸡毛换糖’也不是啥好生意呀!除了义乌人,没听说谁干过‘鸡毛换糖’的事嘛。为啥?还不因为那是又苦又没利可图的生意嘛!但我们义乌人比别人不一样之处也在这里:敢吃苦,不怕利小,再小的利只要是利就去做,这兴许是我们今天义乌的大市场能形成的精神内涵所在吧。你问我‘鸡毛换糖’的生意怎么做下来的?我告诉你是这样:譬如我开始出去就40块本钱,先得把这40块本钱换成货,那些所谓的货都是些针头线脑,以及女人用的头花发卡什么的。到一地你先得找好落脚点,在那里花1块3毛钱住一宿吃两顿饭,早?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