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第37章


微弱了,接通一次电话比过年还新鲜。首长说:半个月前这条线路还是断的。现在终于通了,可又断了……
胡梅终于听到了赵伟的声音,明天开始他就会站在哨所上望着她,虽然望不到,但那份心情和感受已经足够了。此时此刻,胡梅一直想流泪,然后就剩下了等待。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出发那一刻。车是给养车,山上的连队的给养都是靠山下运送上去的,每一个月一趟。胡梅运气好,她只在这里等了三天。车终于出发了,那一刻,她觉得马上就能见到赵伟了。心是跳的,脸是红的。车越往山上开,她的心情就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这可是她今生惟一的一次。
车越往前走,速度越慢,卡车仿佛一头垂危的病牛,气喘着,踉跄着,一步一步向前爬行。她先是看见了路面上的冰,接下来就看见了雪。此时正是八月,而山上却是另一个季节。赵伟给她描述过,那时她还有些不相信,现在她终于信了。
开车的是个老兵,押车的是个班长。班长在出发前就拿了三件大衣,他们现在一人一件都穿在了身上,但仍冷得有些发抖。班长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一上车开始,他就嫂子长嫂子短地叫。刚开始叫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后来就习惯了,甚至听起来怪舒服的。班长是个山东人,说话带着明显的鼻音。
班长说:嫂子,你是第一个上山的家属。
班长说:嫂子,你也是咱们这山上来的第一个女警察。
班长说:嫂子,你说说,你是咋看上俺们赵连长的呢。
班长说:嫂子,给俺们讲讲你们警察破案的故事吧。
班长还想说……
她的头疼得厉害,要死要活的那一种。心虚气短,天旋地转。
班长这时话就少了,泪眼汪汪地望着胡梅。班长说:俺们刚上山时也这样,难受死了,恨不能一头撞死了算。
她说:啊——哇——
班长说:嫂子,你难受就咬俺一口吧。
班长把袖子撸了,递给她。她抓住了班长的手腕,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草,就那么死死地攥着。
车呼呼噜噜地向前爬着,班长把一个军用水壶递过来,小声说:嫂子,你喝口水压一压吧。她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还没有流到胃里,便“哇”的一声吐了起来,翻江倒海地吐了一阵,直到把胃液都吐出来了。暂时平静了一会儿,似乎也好受了些,接下来,她更没有气力了。她撑着自己,望着眼前的雪路,仿佛看到了在山路的那一头赵伟正在冲她招手,冲她微笑,渐渐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班长坐在一旁显得心虚气短,仿佛她难受成这样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喃喃着一遍遍地说:嫂子,真对不住哩。班长的样子似要哭出来。班长只好一遍遍地安慰她:快了,再过两个山垭口,再翻一座山就到了。
雪路上的车走走停停,终于隐隐地看见了那座山,班长兴奋地指着雪山说:看哩,嫂子,那座山就是赵连长他们连队了。
她似乎看见了赵伟,正在冲她微笑着跑过来。天渐渐地就暗了下来,接着就黑透了,车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车里的温度降得更低了,她打着抖颤,高原反应似乎不那么强烈了,只剩下了冷和兴奋。班长说:明天一早,天亮前,车就能到达赵伟的连队了。想到明天一早就能见到赵伟了,这十几天的一切都淡化了,只剩下一缕幸福在心头燃烧。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做新娘的那一刻。顺着车灯的方向,她望见了远方的雪山,在夜空下朦胧呈现着。
那辆牛喘似的卡车,在雪路上扭了一下,又扭了一下,终于不动了。班长和司机咕哝了几句什么,便下车了。事情有些严重了,卡车的半轴断了,终于不能走了。当班长把这一消息告诉胡梅时,胡梅那颗接近沸腾的心,刹那间冷却了下来。那怎么办?她无助地问。只能等了。班长无奈地答。
三级警司胡梅已等待到了极限,前方的雪山就近在眼前,星光下已隐约可见,她要步行前往。当她的决心已下时,心又一次沸腾起来,她甚至来不及去征求班长的意见,便把包背在了自己的肩上。
班长惊怔地喊:嫂子,你这是干啥?
我走着去。她斩钉截铁地说。
她终于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刚开始她等火车,接下来又等汽车,就是来到山脚下,她又等了三天三夜,现在车又坏在这里,她不能再等了。赵伟就在前面的雪山等她,她不能无限期地让赵伟等下去,她要做他的新娘,她要步行着走下去,一直走到赵伟期待的视线里。
班长在她身后惊呼:嫂子,你不要命了,这很危险哩。
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她什么都不怕了,此时,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走下去。早日见到赵伟,早一分钟成为他的新娘也是幸福的。
班长还在她身后喊:嫂子,你多保重哇……
过了一个山垭口,天突然飘起了雪花,刚才还能看见星星呢,此时,那雪就越下越大了。这时,她才感受到了吃力,高原反应再一次侵袭了她,太阳穴别别地跳着,她上气不接下气,肩上的背包重如千斤,压得她喘不上气来。这时她才体会到赵伟说的,上山拿一根针都重如千斤的话。雪路遥远而又漫长,她踉跄地走着,雪越积越深,每向前迈一步,她都要费上好大的劲。肩上小山似的背包压着她,她直不起腰来。有几次,她趴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她抬起头向前方望去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赵伟在风雪中凝视着她的目光。她又艰难地爬起来,背包掉在了脚下,她想把背包重新背在肩上,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望着脚下的背包,真想哭出声来。她知道,哭是没有用的,此刻,她只能自己救自己了。她蹲下来,打开背包,她摸到了那些花花绿绿,吉祥喜庆的糖果,这是她不远千里万里带来的喜糖。她掏出一把撒在雪地上,又掏出一把,喜糖天女散花般地,无声无息地撒落在雪地上。那时她想,她是来高原结婚的,喜糖就送给高原吧。糖终于撒完了,她终于又拿起了背包,踉跄着向前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天晴了。天幕蓝得有些不真实,她看见了星星,那些星星正如赵伟所说的,就像亮在自己的身边,仿佛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它们。她走在雪路上,恍若走在星海里。
她又开始跌倒了,肩上的背包又有千斤重了,每次她把背包从地上拾起来,都重如千斤万斤。她拖拽着,摇晃着,终于被背包压倒,她再一次把手伸进背包的时候,她摸到了那身大红的新娘服。新娘服温暖而柔软,一摸到它,就仿佛触摸到了她那颗即将成为新娘的心。接下来她又触到了那两条“双喜”烟。摸到烟她想起了赵伟曾给她讲过的故事。
那次大雪一连封了三个月的山,给养车上不来。他们连队的粮食快吃完了,他们没有感到可怕,烟快断了,他们感到了恐慌。哨卡的人,每个人都会吸烟,烟在雪山上成了寒冷中的太阳,寂寞时的伙伴。也就是说,烟是哨卡军人的念想和支柱。只剩下最后几支烟了,连长赵伟小心地把几支烟收到了一起,吸烟的时候,大家排着队,每人吸一口,仿佛电影《上甘岭》中分吃的那只苹果。每个人都舍不得吸,每次烟轮到自己的手中,只是贪婪地深吸一口烟头飘出来的淡蓝色烟雾。那时那刻,他们感到幸福而又满足。后来给养车来了,他们每个人都足足吸了一天烟。
赵伟说这件事时一脸的红晕,最后他说,不身临其境,你永远体会不到那是种什么滋味。赵伟说得轻描淡写,她当时只当成了一则笑话,听完了也就过去了。她当时还讥笑他们是一群没有出息的男人。此刻她的手触到“双喜”烟时,她又想到了这件事。很快她的手从烟上移开了,这次她抓住了那身新娘服,她把它掏出来,捧在手里,这是她这一生惟一一次做新娘的纪念,她为了买这身衣服跑遍了全城所有的商店,当时,她只是试了试,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在新娘服的衬托下那张娇羞的脸。那是一张期待幸福的脸,只有做新娘的人才会这样千娇百媚。此时此地,她不能把这身新娘服带上山了,赵伟也永远看不到她穿新娘服的样子了。她把它铺在了雪地上,星光下它仍那么红,映得周围的雪地也红润起来。胡梅站起身来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在向新娘服告别,然后她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她跌撞着爬起又摔倒,然后又一次爬起。天冷得出奇,先是脚趾有些发木发疼,接下来就是整个脚掌。她麻木机械地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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