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19章


“然后他心里一动,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个毒贩。’ “没想到姑娘点头说:‘好啊。’“‘你信吗?’ “‘信。’ “然后这位朋友被吓到了。姑娘的神情很笃定,不像是在开玩笑。他问为什么,姑娘说:‘因为你总是嬉皮笑脸,可是眼神又很不开心,你讲的那些飙车呀、逃课呀,都是皮毛,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个大秘密。’“他很后悔自己没有把持住,坚守了一年的秘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说出了口。谁知道这姑娘是什么来路呢,谁知道她可靠不可靠。他只能不动声色,说,‘所以你也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当作回报。’“姑娘说:‘我以前是做二奶的,现在不做了,读书、镀金、洗白,做个好人。’“这一次惊吓比刚才还要严重,他一直以为她还是处女呢。可是冷静下来一想,难怪她的眼神里总带着悲悯,难怪她从来没有大喜大悲的时候,她的淡泊被他误认为是天真,其实那是历尽沧桑后的超脱。
“这个姑娘成了第一个知道他地址的人,他们住在一起。他手把手地教姑娘如何分辨货物的等级、如何从细节里看出对方是否在撒谎、如何躲开警察的跟踪、如何不吸入也能验货。姑娘的聪明不亚于他,而且比他更谨慎,她很快可以独立工作了,他的压力小了一半。
“男混混和女混混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只可惜幸福没有持续太久。他的野心很大,生意做得越顺手,就越想要扩张。当时有一所高中里的校霸来找他,要他做唯一的货源,这件事给了他灵感,他想把这张网铺满全区的高中,以后还可以扩张到整个北京……但是女孩不同意。
“他们大吵一架。女孩说,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但是孩子没有这个能力,赚这样的钱,将来会遭报应;这位朋友说,高中生虽然是未成年,但是心智已经成熟了,他们不该得到特殊照顾。
“其实他心里清楚女孩是对的,可是谁能抵挡钱的诱惑呢。钱是糖果,是泥潭,是魔鬼,他背着女孩同校霸做生意,可是很快被女孩发现了。女孩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何况这本来就是你的事业,只不过我从此不再碰你的生意,你最好一丁点儿都不要让我知道,你的得意不要再向我炫耀,你的压力也不要再在我的怀里发泄,从此你把我当作从不知情的人。’“可是他们的感情本来就是建立在相依为命的基础上的,一旦这层关系被抽掉了,生活突然变得干瘪乏味。他们在冷淡的关系里过了半年,这位朋友就出事了。
“他开始在全区的高中里扩张业务,可是这些高中里有的是对家的地盘。他想靠低价和暴力把对方挤走,本来是胸有成竹的事,但对家搬出了大靠山。这靠山之大,是即使他把他的父母抬出来也摆不平的。结果他不仅没有挤走对方,反而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被几辆警车跟踪,而这一次绝对不是虚惊一场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像大梦初醒一样,明白在LA学到的街头生存法则,并不能原封不动地适用于北京。这里同利益相关的地方,不管是中心还是角落,早就被有权力人的瓜分殆尽。
“他像上次一样想躲回大院,但是这一次,他在中途就被警车截下了。万幸那天他身上是干净的,警察盘问了他一宿,什么收获也没有。 然后他决定收手了。
“如果他父母换作别人,他一定会斗一斗;可他们偏偏不是别人,他不能让他的姓氏蒙羞。有的人玩得起,可是他玩不起,那么就只好认输。 “在黑道飘荡两年,每一天都像是世界末日。谁也不知道第二天敲门的是送奶工还是警察。所以钱像流水一样进来,又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他不会理财,姑娘也不会,两个人糊里糊涂地,到最后分文不剩。
“那么,这两年他饱受的不被认同的孤独感和背负的道德原罪,都成了白白付出的辛苦,到最后除了一段污点人生之外一无所有。当然,流水一样地花钱也带来过快感,毕竟这世界上还有不计其数的难民为温饱而发愁,这城市里还有数不胜数的同龄人辛苦工作却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可是挥霍带来的物质享受那么空洞而浅薄,在他决定收手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一点儿回忆。
“不管怎么说,逃离等级森严的体制,做一个自由的大毒枭,这个天真的梦总归是破灭了。其实他何曾逃离过体制,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比谁都清楚体制是唯一能保护他的地方;他又何曾得到过自由,那万千繁华背后是无边的孤独,他陷入其中,痛苦得要窒息了。
“你总要把这些荒唐事都经历一遍,才能老老实实回到初设的路子上。好在年轻人犯错误,全世界都会原谅。他收手之后对他爸爸说,我不去德国了,我留下来,专心混官场,接你的班,请为我铺路。
“然后他对女孩提分手。他说,谢谢你陪我走完人生的一段路,但现在我要开始下一段了。
“女孩很伤心,说,我论才、论貌、论人品,哪一点不配陪你走人生的任何一段?只不过这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你接近我,是因为我长得不错;你让我走进你的生活,是因为我可以帮你卖货;我退出后,在你身边,好歹也算个安慰。现在你要彻底洗白,我终于毫无用处。所以这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
“女孩当时拿到了德国大学的offer,这位朋友和她提分手的时候,距离她开学还有半年。她说完这些话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按理说,应该没有离开北京吧。过了一个月,这位朋友收到一篇十来万字的小说,没有署名,标题叫《女毒枭》。
“他吓坏了,当时他的爸爸已经在给他铺路,每天他都见许多大人物,过去的种种荒唐经历,如果没人提起,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再想起;然而收到这本小说,他慌了神,谁知道女孩是什么意思呢?要挟吗?要逼他复合,还是狠狠讹他一笔?
“他约女孩见面,但女孩拒绝了。又过了几天,女孩说她已经在柏林了。他问她,为什么要提前半年过去呢?女孩说,因为北京到处都是回忆。他又问她,为什么要写这本小说呢?她说,因为除了回忆,我什么也没有了。”
青面兽头里不再吐出烟来,香燃尽了。杨宽泪流满面:“我是一个不断蜕皮来成长的人,对荣辱沉浮、悲欢聚散看得并不是很重。大家不过是一段路程的旅伴,早晚都是要各自下车,但我遗憾的是,那天她说我们的关系是一场骗局,我没有告诉她,我爱她。”
~10~
带队到澳门走穴,陈白露一共做过两次,第一次就被陈言知道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大隐患:一个模特与路雯珊是同班同学。陈白露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我看得出她眼中的忧虑。她有点儿烦躁地用勺子戳着手里的冰激凌,巧克力碎块和干果碰撞在一起,奶油全部融化了。然后她把冰激凌扔进垃圾桶,推开桌子站起来。
她盯着楼下热闹的马路出神。我说:“我去和路雯珊谈,让她少管闲事。”
她瞟了我一眼:“好主意。你这样的脑子,能平安长到这么大也算不容易。”
我脸一红。
“那你就忍着。”
“我不是一直在忍?” 我笑了:“陈白露,你看看镜子里自己的脸,我不记得你的眉头多久没有展开过了。我多余来陪你。我走啦。” 我起身要走,她在我身后喊:“走吧!反正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任何人。” 我回头看她,她赌气拉开梳妆凳坐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镜子里她眉头紧锁,嘴角因为过于用力地抿着而微微下垂。她这样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好像对自己的容貌十分不满似的,一只手解下盘在脑后的发髻,一只手拿起梳子梳起头来。
她太用力,简直是撕扯。梳子上很快挂满了断发。 我叹口气走过去,把她一头打着卷的长发握在手里,一层一层地梳着。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在我手心里听话地舒展着。她的脖子因为过于激动而蒙上细汗,又湿又凉。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你这么精明、无惧、会交际、会赚钱。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你也不稀罕我成为你的盟友。我能做的就是不站在你的对立面。”
但是她并不领我的情。她的脖子僵硬地挺着,脸上保持着倔强的表情。然后她露出不信任的笑容,像是可怜我似的,对着镜子说:“别这样说,有你们离开我的时候,最后剩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她刚才还对我冷嘲热讽呢。
说“那你就别做太出格的事”?这种劝阻如果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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