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24章


那一停顿激怒了我,我几乎想把牛排刀从他手上夺下,告诉他陈白露经过了怎样痛苦的梦魇,以及她容光焕发的神采是借助了酒精的力量。 但是陈白露视而不见。她整理着裙摆坐下,像往常一样亲昵地对陈言说:“你帮我切好不好?”又问杨宽:“有没有香槟?我今天不大想喝葡萄酒。” 我心里咯噔一下,猜是刚才那口空腹吞下的龙舌兰使她不舒服了。
我想阻止去拿香槟的服务生,却听到陈言在她耳边用冷淡的声音说:“你这么能干,还切不好一块牛排吗?”
尽管陈言的声音很低,但身边的人都听到了。他们用探听八卦的目光轮流打量着陈言、陈白露和程雪粟,餐桌靠近我们的这一头突然静下来,引得另一头的人也纷纷朝我们看,喧嚣吵闹的甲板刹那间寂静无声。
“哈哈!”陈白露突然大笑一声,然后把头转向我,气喘吁吁地说着: “海棠,你真是——你真是——”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跟着她一起大笑起来,好像我刚刚真的讲了一个笑话一样。
这一轮冷场迅速被另一轮觥筹交错盖过了。红酒和为陈白露新上的香槟在碰杯时泼出来,滴滴淋在雪白的桌布上。陈白露没碰任何一杯酒, 低头专心切着那块牛排。我小心看她,她细瘦的手腕握着银亮的刀叉不住发抖。
我迅速切好自己的牛排推给她,把她的盘子拿到自己面前来。她已经切完了一半,可是底下的筋都连着。
~7~
晚餐之后是舞会。在他们撤下餐桌、往甲板上撒滑石粉的时候,我已经编好了借口,说自己晕船,让陈白露陪我回去休息 ——她这样的身体状况、他这样的情绪,她留在这里跳舞无异于是折磨。
可是陈白露的情绪出乎我意料地高涨。她同杨宽跳舞;她教腼腆的小姑娘跳舞;她对着服务生表演的小魔术大呼小叫;她从水箱里捞起活虾穿在铁签上烤;她趴在栏杆上把面包渣扔进海里,回头喊大伙来看鱼;她活力四射,她在哪一个角落,甲板上的聚光灯就打向哪一个角落;她清脆的笑声和灵活的腰肢多少冲淡了游艇上的纸醉金迷。
但是冲不淡陈言脸上的阴郁。 他坐在那儿,远远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她的身影。 陈白露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串好的虾,放在篝火上烤着,红彤彤的火苗映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
“你瞧她多可爱。”我对陈言说。 陈言只点了点头。 “她好漂亮。”程雪粟坐在我们身边,用赞叹的语气说。 “当然,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从来不伪装。” 我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反馈,陈言依旧用阴郁的眼神看着她,而程雪粟,端坐在他身旁,像一块温柔的奶酪。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和乖巧的坐姿,她天真的眼睛里饱含着爱慕,毫不避讳地盯着陈言不放。而我在心里好笑地想:傻瓜,陈白露是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你想取代她吗?陈言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但我高估了他。 第二天,关于昨夜餐桌上冷场的原因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即使对人际最不敏感的人,也知道了陈言和陈白露之间出现了无法修补的裂痕。他们也许并不清楚裂痕的根由,但形势急转直下,陈白露很快被孤立了。
我怎么形容这个圈子的势利呢?在陈言出现之前,陈白露是独身姑娘,她永远光鲜漂亮,永远充满活力,任何场合只要有她在,周围的人都会多快乐一些,除了路雯珊,人人都喜欢她,男生们尤其爱慕她,她的追求者自我认识她的那一天起,直到她同陈言正式在一起,从来没间断过。
但是她一旦和陈言分手,情况就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没有男生会追求朋友的前女友;如果陈白露的背景深厚,像路雯珊或者程雪粟那样,女生们依旧会同她保持亲密的关系,但她是一个要靠打工赚钱、常常入不敷出的落马贪官之女。她失去了陈言,就什么也没有了。 仅仅在第二天,那些昨夜还陪她跳舞、听她说笑、为她点烟的人们,全都离她而去了。她妙语连珠,但没有人用笑声回应她;她让服务生换上她喜欢的音乐,但没有人再来邀请她跳舞。在这灯火通明、纸醉金迷的甲板上,她仿佛一个人形黑洞,欢乐一靠近她,就被无声地吞没,她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那天的晚餐还没结束,她就说“身体不舒服”,放下刀叉匆匆离去。 我冷眼看着他们敷衍地对陈白露点点头,眼睛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钟,就又回到陈言和程雪粟身上了。 这是我第一次旁观一个人在一夜之间被迅速冷落。“一群看客。”我在心里悲哀地想。 程雪粟又叫了一盘甜点。我看着陈言把上半身探过去,隔着两个人,用毫不掩饰的爱慕语气问:“你爱吃甜食?” “我还在长身体呢。”程雪粟笑脸红扑扑。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陈白露已经回到了房间,站在甲板对面的玻璃门后,缓缓拉上墨绿色的窗帘。甲板上灯光太亮,房间里又只开了廊灯,我只看到她一个瘦削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我狠狠跺了陈言一脚。 “你想干吗?”他皱着眉头回头。
我咬牙切齿地说:“她身体不舒服,你要继续在这儿跟程雪粟调情吗?”
“她晕船而已。”陈言简短地说,“而且我没有调情。如果我想泡她,还会到现在都没有得手吗?” “好得很。”我笑笑站起来,“我从前以为,是真名士自风流,你花心不过是因为缺爱,一旦找到那个不图钱财不图地位愿意给你一个家的人, 你就能定下来。我以为你和那些酒色之徒不一样,没想到整整二十二年我都看错了人。什么真名士,什么君子,你就是一个轻浮浅薄的混蛋。”
全场寂静。 我推开桌上的盘盘碗碗起身走掉。我知道这一番话把甲板上所有的人都骂了进去。从此以后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毫无嫌隙地对我了。
~8~
我穿过富 丽堂皇的 走廊, 月光 从打开 的天窗 照下来, 层层帷帐 被洗练得发白,木屐敲击着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在空荡荡的船舱里发出骇人的回声。
我从船尾一路跑到船头,推开杨宽让给我住的那间大房的门 ——现在换给了陈言和陈白露 ——“白露!”我喊,但是房间里空无一人。
落地灯开着,床帐整洁,前门折叠成阳台探出栏杆,探到漆黑的海面上。
冷汗轰地出满我全身。我膝盖一软。
回过神来之后,我是坐在地上的,手里紧紧抓着落地灯的灯柱。 甲板上音乐正在继续。“白露!”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紧接着我听到隔壁我的房间里传来“咚”的声响。 我没有多想,站起身,扶着墙壁走出大得恐怖的房间,推开我自己的房门。 陈白露穿着我的睡袍,盘腿坐在茶盘前,茶盘上的电水壶发出嗞嗞的声响;茶筒滚在地上,深绿色的茶叶撒了一地。 “不小心弄翻了你的茶。”她抬起头,用抱歉的语气说。 我扑过去,把她瘦削的肩膀抱在怀里。 “露露,咱们走吧。
”我泣不成声,“咱们回北京,不和他们玩了。” 她用冰凉的手指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北京正在下雪呢。” “那咱们去广州,广州不会下雪。”我抽泣着说,然后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为什么不能回广州呢?广州才是我的根啊!
“露露,你跟我去广州,我爸妈都在那儿。到了广州咱们就什么都有,你小时候有过的,我爸妈都能给你。咱俩工作也行,不工作也行, 或者咱俩一起在广州读个研究生也行,怎样都会过得比在北京好。”
她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吗?”我大喊,“我不相信,连我都看懂了!外面——”
我指着甲板的方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愣了一下,脸上的微笑被悲戚取代了。 “但是他是我的爱人,我相信他,我给他时间。” 我泪水涟涟:“你看错人了,我也看错人了。他是个酒色之徒,他配不上你。”
“他不是。”她温柔而固执地否定我,“从他在梦中皱着眉头叫爸爸妈妈,我就知道他有多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从他拉着我的手说如果他有三长两短,他的遗产里有我一部分,我就知道他不是负心薄情的人。他只是一时被迷惑了,他不会忘记我为他做过的事,他会回到我身边。”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睛,听着走廊里传来有力的脚步声,那是陈言的声音,他在陈白露的照顾下身体健旺,不再是一年前那个一脸病容的弱公子了。
我和陈白露沉默着,听着陈言推开他房间的门,停顿半晌,然后我的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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