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29章


我对陈言的妈妈说:“它睡惯了那只纸盒子,不要扔掉呀。” 陈言的妈妈遗憾又不解:“你不是说陈白露喜欢德国货?这是德国进口的,恒温恒湿,次一点儿的人睡的床都没它贵呢。” 我答不上来,看着那只华美的窝,半晌说:“也许她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喜欢呢。”
我抱着狗上楼。陈言的妈妈说陈言早上回家后一直在睡觉,我猜他应该醒了。
推门闻到一股极大的酒气。陈言坐在地板上,喝得醉醺醺。
见我进来,他抬起头来,汗湿的前额黏着几缕卷发,眼神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他穿着他从前的衣服,他收藏的限量版棒球衫,被我嘲笑过又丑又贵的,可是他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陈言了,他的表情告诉我,那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放下狗狗,半跪在地上抱住他。他把沉重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什么也没说。
他也无须说什么。这一串变故,他所经历的,和我冷眼旁观的,早就超出了我们的承受限度。这本该是一个平凡又轻松的爱情故事,连我的失落和嫉妒,也该是云淡风轻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失控了?
我们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信不信,其实每个人的命运早就被写好了,我们只是完成一遍。”
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信。你最近过得不如意,所以容易消极。
从前你多洒脱?那时候你可不信什么命运。” “是吗?”他苦笑一声,“你的生日聚会上有几十个姑娘,为什么老天偏偏让我看中她?” “陈言,是老天的错吗?是你和每个姑娘都搭讪,然后发现她谈吐最不俗。”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避开我的眼睛:“是我的错。我不该被她的新奇吸引——可谁让我见过太多中规中矩的姑娘。” “新奇?” 他一笑,“后来你陪她去休息,我来不及问你,就问路雯珊:‘那人是谁?’你猜路雯珊怎么说?她说:‘她叫陈白露,是个婊子。’”
“路雯珊告诉我,这是个早年呼风唤雨的大贪官的女儿,现在穷了,仗着自己长得不错,一心想嫁回有钱人的圈子。” “你信了?” “为什么不信?她的精明都写在了脸上。” 我难过地闭上眼睛:“可是她并没有勾引你!”
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不了解我,或者你不了解男人。我从小到大,包括在那天的聚会上,从来都是成群的女孩围着我,想赶走谁都要花心思。只有她对我爱答不理,在我看来,那就是更高段位的勾引。 于是我想,我对你感兴趣,恰好也对你有利,那么你没有理由拒绝我, 是不是?”
“天哪,陈言,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一直是这样想她的!” “我哪里有机会?后来生病、搬出来住,所有的姑娘都不理我了,她反而来照顾我,我更觉得反常:值得利用的男生必定有很多,她何必吃定我?我猜她知道我同家里不会彻底决裂,早晚要回去,所以处心积虑地布这盘大棋。”
我冷笑:“你太低估她,也太高估你自己。” “从来没有女生接近我不是为了钱,不管是有钱人家的姑娘,还是小门小户的姑娘,眼睛在我身上,心却在我的信用卡上,礼物不贵到离谱, 立刻就摆脸色 ——你知道我在陈白露之前的女朋友为什么分手?她说, 听说黑卡的额度无上限,不如刷一栋别墅?我说是,但我没试过。然后她让我买一栋别墅给她。我就和她分手了,本来还想带她回中国。”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一回来,就见到一个落魄千金,会怎么想?是我心眼坏吗?”
“你不是心眼坏,是瞎了眼。就算你一开始受了路雯珊蛊惑,毕竟是在一起生活过的人,她是什么样的作风秉性,你难道都视而不见吗?” 陈言的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天地良心,海棠,陈白露是什么样的作风秉性,你视而不见吗?她的吃穿用度多散漫,连我都甘拜下风;她是怎么逼剪辑室的小孩超负荷工作的,你也是亲眼看到;至于后来澳门的事,我猜你也劝过,你能说她是个纯洁的姑娘?”
我哑口无言。他说的都是事实,我无法为陈白露辩解 ——可是,可是,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并非全部,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是哪里呢?我紧咬着下嘴唇苦想。 “所以程雪粟出现的时候 ——”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我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你以为我爱程雪粟吗?不,我只是喜欢那双没有被物质污染的眼睛,一双在富足的环境里长大的、没有欲望的眼睛。陈白露是个人尖儿,但她没有这双眼睛,她也永远不会有。她的欲望和野心只会越来越膨胀。”
“没有欲望的眼睛?”我重复着他这句话,心里疼得像有针在扎,“我以为你爱陈白露的野心,我以为没有欲望的眼睛对你而言是没有吸引力的——”
“的确没有。”他干脆利落地说,“邪恶总是更让人着迷的,但真的身处邪恶的时候,人又往往向往纯洁,像你这样。”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 而他自顾自地说着:“我第一次见到程雪粟,觉得很面熟,可是她的身材和五官又完全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是她与世无争的眼神使我想起你,你毕竟是我最熟悉的人。”
“是。”我低下头,强忍着内心的澎湃,“我们认识二十二年了。”
二十二年。 然后他摸着我的头:“你是好女孩。” 我也点头:“我是好女孩。好女孩上天堂。” 满腹心酸。 而他痛苦地看着我:“为什么我爱上的不是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迅速收起惊惶的神色,脸上摆出嘲笑:“你倒想得美呢。”
他低下头:“是啊,我不配。” 千言万语。
千言万语。 我的喉头哽住,慌忙转过头,落地窗外,万家灯火。我们这样静默地对坐了很久。 “我明天就会找到她了。” “这么肯定?”
“我打算今晚就去求我爸动用外交部找她。如果不是你来了,现在我已经在我爸家了。”
“喝这么多酒,是要博你爸的同情心吗?” “是……是壮胆吧。挨骂是免不了的。” “是吗?他老人家还没习惯你拈花惹草?” “这次不一样。你知道多少人等着拿我爸的错,好给他使绊子呢?上次用国防部,闲言碎语已经满天飞了,现在又闹到友邦。如果这件事能平安过去,我一定去雍和宫烧高香;如果我爸真为这件事影响了仕途,我算是一辈子也别想摆脱负疚感了。”
“杞人忧天,你爸仕途顺着呢。” “多顺不也是说倒就倒。”他突然打住。 我不想谈这个。陈白露童年的往事令我不安。 “要是不用求你爸也能找到陈白露,你怎么谢我?” 他一愣,漆黑的眼珠一转:“你和她联系上了?” 我抿嘴一笑:“先说怎么谢我。我看得上,就告诉你;看不上呢,就让她在老挝住着,也挺好的。” “你看上什么我都给你,我妈把黑卡还给我了。” “嘻,你买得起的我都买得起。” “也是。”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你缺什么?
” 我在心里说:“缺爱呢。” 当然不能说,只能一阵傻笑代替。 “缺心眼吧?”他嘲笑我。
“是。” “她好吗?”他低声问。 我叹口气:“她说得不多,所以也许是我的错觉——现在似乎是我和她认识之后她最开心的时候。” 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了:“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吗?” “我又没有见到她本人,只是我的猜测,我总觉得,只要离开北京,她就是开心的;只要还在这儿,她总是心事重重。” “可是北京是她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地方啊——” “那又怎样呢?北京也是我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地方,可是它并不是我记忆里的美好的样子,它从什么时候变得灰蒙蒙的——”我茫然地起身,看着窗外苍茫的夜景,春天的深夜起了薄雾,月色朦朦胧胧。 “她说她不想离开老挝。”我转过身,看着陈言说。 他也盯着我,像是在分辨这句话的可信度,然后他说:“那就让她留在那儿。” “永远留在那儿吗?”
他摇头:“我给她选择。我要买下一座酒庄,在法国的Loire Valley, 不像波尔多那样有很多外国庄主,那里还没有什么人去投资,都是法国本地的农民。不过土壤不大好,所以酒也一般,我要买下的这座酒庄快经营不下去了。”
“那买它干吗?” “又不指望它赚钱——是送给陈白露的礼物。” 我一惊:“你要和她结婚吗?” 他低头苦笑:“已经闹成这样,还有和好的可能吗。就算我愿意,她也不会同意。她一定要这个孩子,就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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