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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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同病房的老阿姨比我早做两天,可我出院的时候,她还不能起身呢。”
“傻气。四五十岁的人怎么能和你十九岁的人比。” “就是这样。别说四五十岁,我现在再动个小手术,也未必有五年前恢复得快;现在偶尔熬个夜,第二天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可见底子再好、人再坚强,也不能和时间对着干。”
陈白露睁开眼睛:“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伤春悲秋干什么?我倒是听路雯珊说,你慌慌张张地去找杨宽,又急忙走了,为什么?”
“路过而已。你别转移话题,我正说现在的身体不如小时候好呢。” 她终于憋不住笑了,露出一排白牙,刚梳好的头发又散乱地披下来。
她笑得很凶,后来止不住地咳了起来,一只手按着胸口,还喘着气笑。 我看着她。 “你一开口我就觉得有问题,你有什么可伤感的,还不是找话头劝我去医院?” 我泄了气:“爱去不去。” 她笑着说:“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有点儿咳嗽而已,且死不了呢。” “死了才好。”
“是呀,你巴不得我压根没出现过,是不是?” 我赌气:“一点儿没错。” 她继续开着玩笑:“都怪我,生把你和陈言拆散了。三年前你的生日聚会我就不该参加,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
“没有这种可能,你是我的朋友,那天你一定会去,你们一定会遇上,他一定会问你的名字。”
“是,”她笑着点头,“我就不该认识你。这样我就不认识陈言,不会有朝一日坐在这里,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和一个伤了元气的身体。”
我一愣,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 “你要恨我就恨吧。”我突然灰了心。 我说:“我就知道,你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原谅我——在郊外住上一年你就全都释怀了?你会这么软弱健忘?别人能被你的外表骗了,我可不是第一天认识你,陈白露,我知道这两年你一直恨着我。”
我说着哭了起来,眼泪一颗颗落在新裙子上。
陈白露被我吓到了,她保持着灿烂无欢的笑容,眼睛睁得很大。我哭个不停,然后她有点儿慌了。
“我和你开玩笑呢——怕你无聊。”
“是呀,我好无聊,我在金子堆里长大,每天吃吃逛逛,昨天是这样,明天是这样,二十年后也还是这样,有谁能比你更了解我有多无聊呢 ? 没有了,因为十年前你也是和我一样。”
“你提这些事干什么?我后来什么也没有了。” “是,你别忘了,我也许会有‘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我又哭又笑,“你不用恨我,我也不怪你,你我是一样的人,迟十年,早十年,最后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4~
那天的生日party上,薛先生简直请来了半个北京的人。陈白露挨个周旋,很快我就发现她体力不支。她没有化妆,可是双颊通赤得如同舞台上的花旦。在我身边停留的时候,我看到她耳后的虚汗汇成一小股, 流进雪白的貂毛领子里。
天一擦黑,她就悄悄地走了,连薛先生也没发觉。我看着她在人群的遮掩下拉开天台的铁门,然后消失在夜色里了。
~5~
十天之后是我的生日。虽然事事要自己来、比不得陈白露有薛先生筹划,我也不愿太简便:毕竟是二十四岁,我经过了两个龙年。
这两年的生日都是在外面过,上一次在家里办party,正是陈言遇到陈白露的那一次。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可是当我把krug pink镇在冰桶里的时候,我把珍藏的盘子们搬出来用细麻布擦拭干净的时候、我采摘薄荷的嫩芽预备调酒用的时候,旧时光呼啸而至。我坐在一把宽大的水曲柳太师椅上,看着盘子上的水渍慢慢蒸发干净,在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仿佛那盘子里被掸满烟灰、香槟的泡沫泼了一裙子的时刻, 就是上一秒钟;仿佛这暖和的大房子里还充满了一浪高过一浪的调笑声, 陈言坐在摆满珍馐的长桌前,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陈白露就坐在窗前那把孔雀椅上,一脸不耐烦地切着雪茄……
我不住地抹着眼泪。我在客厅里坐到天亮。灯全部都开着。菜和茶都冷掉了,冰桶里的冰块早就融化,泛着浑浊的泡沫。
一个人也没有来。连陈白露也没来,她已经发了三天高烧。杨宽和路雯珊在北海道度假。
我和父母失去联系,已经整整一个月。 当我拨通付师傅的电话却总是无人接听的时候,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只能自生自灭了。 自生自灭。
我直到此时,才明白这是个多么残酷的词语。自生何其艰难,自灭又多么容易:关起门来,不梳洗打扮,不接电话,直到把老本花完,然后……然后再说然后,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呢?我没有得罪这世界一分一毫,我见到乞丐会施舍,排队时有人插队我退后,我连课都没有翘过一节,就算我对世界毫无贡献,也是毫无危害的,那么世界为什么凭空扔给我这样的厄运呢?我终日拉着窗帘,电用光了不想出门去买,反正冰箱常年空着,电脑手机都可以不用,音乐也是不必听了,要照明我有一柜子的精油蜡烛,那是我多年的藏品。
每燃一支,就少一支。我可能再也买不起这样好的蜡烛,也不能再从古巴的小镇或者伊斯坦布尔的教堂里把它们搜罗起来。
可我一点儿也不心疼。我把蜡烛点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客厅、书房、 客房、卧室,到处都明晃晃的,几十个影子在墙壁上跳动,几十种香味同时涌过来,我感到头晕脑涨。
一只白蜡烛在我眼前熄灭了,烛心倒在一小汪蜡油里,烟冲起来, 闻起来像是悲哀的味道。读戏文系的时候,常常写到一个人精神崩溃, 我让他大哭、狂奔、奄奄一息,自以为写得逼真;可等到自己身在戏里, 才明白所谓的崩溃,就是静默地对着烛心的那一刻,就是那一刻。
我不记得自己在地上蹲了多久,后来陈白露来了。烛影重重,我听到身后的房门被按动密码锁的声音,但是并不害怕,我知道是她来了。
她的脚步轻得难以察觉,房间内的景象也没有使她发出惊呼或者叹息,她只是走到我身边,跪下来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肩膀上。
“你的身体好了吗?”我平静地问。 “我好了。我以后不会离开你。你永远都有我。”她说。
~6~
当天晚上我睡在陈白露家,她旧小区的小公寓。我在她的搀扶下朝着黑洞洞的楼门走去,出租车一直停在那儿,亮着前灯为我们照明。又是深秋,一地枯枝败叶,踩上去是沉闷的断裂声。
陈白露没回过这所房子。所有的家具上都罩着白色的防尘罩,地上一层细细的粉尘。
好在暖气是滚热的。
她灌了一只热水袋让我我抱在怀里,我躺在床上,不住地发着抖。 她在冰凉的丝绸被子下垫了一层绒毯,又把自己的大衣盖在我身上。“睡吧。”她说。
~7~
第二天,有人找到陈白露家里,我被人告知不被允许回家了,那所我住了许多年的房子不再是我的。来人是一个面相和善的大叔,开口讲话时脸颊上全是括号。他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说:“这的确比较突然……”
“突然?”我笑了,“三天前电卡里的钱用光了,我没有再续。”
这人看着我。
“因为我早就知道啦。您喝茶呀。”我把茶杯朝他推了一点点,我们谈了很久,茶从滚烫变得温凉。
“走啦。”这人起身告辞,我和陈白露送到门口,和他握了手,他朝陈白露一点头,拉开门,侧身走出去了。
我怔在门口,寒冬的冷风灌进来,我似乎突然清醒了。 “叔叔!”我叫出声,“我爸妈身体还好吗?” 陈白露攥住我的手腕,我们等着他回答,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有那扇黑漆漆的铁门,在我面前沉重地合上了。
~8~
我拒绝振作。 我不记得在陈白露的床上躺了多少天,时间在一睡一醒间混混沌沌地过着,有时候我也想,假如看窗外,草长莺飞、漫天柳絮,那么这绝望的心境里,至少打开了透得进亮光的门缝;可是每次我转头看外面,依然只有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灰白的天空,白而小的太阳从东到西,从东到西,从东到西。
这几天杨宽来过几次,行色匆匆的样子,他总是先来看我,如果我还睡着,他就坐在床边等我醒来。他并不像陈白露那样百般劝我振作,他只是握着我的手,问我想吃什么。和我玩上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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