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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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来了多久了?”我站起来,问秘书,“回去吧,这不是老人能长时间待的地方。”
秘书点了点头,又哑着嗓子问:“陈家人呢?老首长想见一见。”
我摇头:“见不到了。薛先生带他们看墓地呢。” “墓地在哪儿?” “不知道。我没有问。这有什么关系?”我抬眼看见陈言坐在我对面,坐在陈白露对月焚香坐的那把孔雀椅上,小狗卧在他身边……四只泪眼看着我。
他乌黑的瞳仁、一丛丛的卷发、雪白的门牙…… 我转身走进书房,关上门。 我是凡人。我不原谅。
死生不复相见。
“她走之前是长发短发?” 我不说话。 “她最近读什么书?” 我不说话。 “她提起过我吗?” 我不说话。 “我的孩子还在老挝吗?” 我不说话。
“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了,可我不相信她死了!她是不是怕和杨宽做的事被吵出来才躲起来了?你告诉她,事情已经摆平了,让她回来吧。 我就是不相信肺病能死人!不相信连救护车都等不到就没了,除非亲眼见到她我才信,可是你们把她烧成灰了。好好的一个姑娘,那么精神,给我煮面、吸着雪茄、打着牌、有说有笑……怎么就剩下一个骨灰盒了?
怎么就不能多留两天呢?怎么就不能让我见她一眼呢?你恨我,她也恨我,明知道我爱她,躲到天涯海角去也忘不了她,你们直接捧出一把骨灰给我看,你们可真狠心。海棠,海棠。”他虚弱地拍着门,“给我一样她的东西,随便什么,我求求你。”
“她说,你说的那句‘自生自灭’,她听到了,但她只会自生,不会自灭;她还说,陈白露永远打不死。”
“我知道,她没死” “她死了。人没有老天聪明。” “她说她打不死!”
“人总是要死的!”我喊出来,“陈言,人总是要死的,总有一天你我都会死,死在床上,死在马路上,死在大海里,死在不知道他妈的什么意外里,光病死就有一百万种死法。”
“现在又不是中世纪!”他在门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你让我相信肺病能死人?哪怕你编一个更凶狠的病出来,不要拿这种小学生都有的常识来骗我,我是受过教育的!”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我听到他的额头抵在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响。他在哭。 “你受过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可是有一样品德是别人不能教会你的——勇气!陈言,你是个懦夫。陈白露生前不愿见你,我也不愿。别提什么童年阴影使你害怕家庭,这外面满街的行人,谁没有过伤心事?你并不比谁受伤更深,不过是更矫情。老天对你不公平,对我呢?岂不是瞎了眼。你知道什么叫伤了心?我和父母十年后才能重逢,我现在叫伤了心。 那么我可以用这伤心做遮羞布去浪费别人的爱情、丢下一句‘自生自灭’吗?你是全世界最懦弱的人,你懦弱得连自己是个懦夫都不敢承认。陈白露爱过你,简直是她的人生污点。你走吧,别靠脏了我的门。” 我靠在门板上,眼泪流成河。 他在门外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他走了。 其实我去临安之前,寄了一张 CD到法国的酒庄。那是前年的冬天在三亚的游艇上,他皮肤晒得通红,她穿着缀满碎钻的裙子;他们在甲板上喝酒跳舞,他对着镜头说:“从今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像陈白露一样好的姑娘。”她对着镜头笑:“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像爱他一样爱上谁。” 这张CD一直保留在杨宽手里,这两年事情纷乱,谁也没有心思取走,谁知道它再被想起来的时候,那个光彩照人的姑娘只剩一把灰了!
我虚弱得无法站立,跪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他一米八八的个子,削肩膀……我深爱过的人。小狗一跛一跛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绕过那斑驳的红砖墙,穿过粗壮的杨木桩。
看不见了。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头痛欲裂,像有千万根银针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从未像今天一样绝望。我失去了所有。
死的死,去的去。都完了。
身无分文,仅有的是还给我的书和衣服 ; 像一座大山似的堆在客厅里。珠宝箱不见了,说是我妈的东西,不是我的。书是不能卖的,何况也不值钱;衣服倒是有的是连吊牌也没摘掉的,可是怎么卖呢?二手店, 还是有什么别的路子?醒来再打听吧。从前和陈白露打过交道的小模特们,她们应该懂这些。只可惜每次衣柜装不下的时候,值千值万的,不知道扔了多少,白便宜了垃圾箱。
身后有余忘缩手。多少聪明人也要等到如我一般山穷水尽的地步, 才参得透这句话。既是聪明人,怎么会“忘”呢?不过是该“记住”的时候正泡在酒池肉林里。乱花渐欲迷人眼。
我也想像陈白露一样一了百了,说开了,有什么难的?开窗跳下去。 可是陈白露的爸爸妈妈的哭声还留在我的脑子里,我不能想象我的父母遭遇这样的变故会是怎样——总有团聚的一天,我得等着!
我也想像陈言一样一走了之。逃到英国去,逃到法国去,逃到俄国去,逃到美国去,可是钱呢?如今连机票钱也买不起。
“自生自灭”这个词有多残酷,选择自生的人就有多高尚。死既然无死路,去也是无去处,必须活着,必须等着。只是活着也是要成本的——睡吧。醒来总有办法。读过书,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
浑浑噩噩,不知道是睡是醒的时候,我接到英总的电话。她听妙妙说了我的事。她说她在我从前住的房子里,但那里已经住了一户陌生人, 一听说是来找我的,立刻把她赶了出来。
“有没有问题,小海棠?” 我想起那年在公司的接待室,她一面看着小周的妈妈一面对我这样说。不知道在电话那边,她是不是已经在挽袖子了。 “没有问题。我现在不住在那儿了。” “搬到哪儿了?我现在去看你。” “搬到……”我一开口,泪水就堵住了喉咙。怎么让她来呢?客厅里设着灵堂。
“离公司有多远?”
“大概……十五分钟路程。” “还算蛮近——等你好起来,就回来上班吧。工资和妙妙平级,你们是不是同一年来公司实习的?” “是。但她一直在工作,我中间……” “那么,年终奖比妙妙低一等,免得新员工说我偏心。你有没有意见?” “没有。”我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大恩不言谢。电话那头的英总不知道,我把脸埋在手心里恸哭。 每个月八千的收入,放在从前是不够一夜的酒钱,但我已经永远和那种生活告别,八千足足够用。 虽然陈白露说过把房子留给我住,但我不能一直霸着,缓上一两个月,还是要还给陈家人,自己找个住处。 所以从今以后要拼了命地工作,要发好手里的片子,才能多多地拿奖金,才能快快地升职,顺利的话三年之后能做到宣传主管,自己的用度再节省一些,给爸爸妈妈养老也足够了。家底是什么也没有了。
我好笑地想,三个月前还挥金如土,如今在一千两千地算钱。可是一千两千,一百两百,我知道从今后人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出自我的双手, 再无人指指点点,再无须遮遮掩掩,再无原罪和愧疚。面对命运我一直温顺。从前陈白露多么鄙夷我的软弱,面对她的炫目,我无从反驳。现在想来,高贵的姿态有很多种,其中一种是无论已知前路多么艰难乏味, 也要站着把它走完。
我想通老首长的话错在了哪里的时候,他已经听不到了。一个老英雄,肋骨上留着几十年前的弹片,见过父母兄妹死在自己面前 ——我以为这样的人应该是看透荣辱得失的,可是他走的时候还带着遗恨,还固执地为一个姑娘的死而自责着。
每天早上九点钟,我站在挨挨挤挤的十号线地铁里,有跛足眇目的乞讨者,手捧铁皮罐,胸前挂着小收音机,收音机里诵着佛经。我总是给他一个硬币。
硬币在空的铁皮罐里发出叮的一声。他说:“小姑娘,佛祖保佑你。” 我笑笑转过身去。
佛祖保佑?佛祖就是我。
~13~
我在杂志上读到了付师傅的访谈,他现在人称“付大师”了,是常在电视上开讲座的“养生学教授”,无论是访谈还是讲座,以及他出的书的前言后记,都要提到早年在我家做厨师的经历,各种秘闻,各种爆料,包括我长大后的交际圈,我们聚会上的饮食,奢侈的用度,堕落的风气……我像看八卦论坛一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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