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怪非邪》第39章


竹青炽深锁眉眼,字字铿锵:“沈缙云,大丈夫志在纵横捭阖,经世治国,若汴国不容你施展,我便送你入梁去朝,唯独不该在这巴郡险壑中醉生梦死。”
竹青炽怒极甩手将他撂到在榻,跨步倾身钳拿其颔:“我容你数载取宠邀欢,是教你看清声色犬马害人心智。我舍武从文,巧舌如簧游说君王,而今玩忽职守,远赴巴郡请你回京,依你看,该当何罪?”说到最后,敛容收声,若有所失一般。
沈缙云屈指攥人衣襟,与之相对只差毫厘,恨咬牙根,咄咄逼人:“是你教我经纶诗书,公子德馨,却将我当成棋子布偶,摆弄来去!而今有何颜面跟我说什么害人心智,我这半生,便是为你所误!”
沈缙云怆悢勾笑:“请我回京,此棋未废?”
竹青炽不知沈缙云竟这般恨他恼他,不敢言富贵如云烟,功名如糟粕,却道殚精竭虑,机关算尽,不过为竹氏丰碑长立,为竹府阖家安乐,痛惜:“我舍本逐末,为你这颗棋子?”
竹青炽于榻上怅然起身:“你为我兄弟手足,我待你亲如同母。”
沈缙云徐徐支肘起身,顾他后言:“半生事王庭,各自起蹉跎,我肖我父,不堪教化。”
二十九年倾心相待,循循善诱,换来他一句我肖我父,不堪教化,沈缙云如此看他?竹青炽倏而抬脚踹翻榻上案几,压抑了许久了悲愤怨怒倾巢而出:“不敬兄长,罔顾礼法,你以为我当真不恨!当真不恼!你肖你父?你是我教!”
沈缙云从未见他如此失态,顿时收声不敢再出言顶撞,悻然就范。
竹青炽居高临视,傲然挺立,眼中心中已支离破碎,颤声:“你以为,当世之主还是汴公?我竹氏,如日中天?你是要啖我血肉,看我失意潦倒,方能解恨?”
沈缙云跣足下地扶起案几,跪拾纸笔,蹲身垂颈:“你是我哥,怎敢啖食你血肉,我本姓沈,不入竹氏宗谱,莫因小事坏了你的大业。”离京与他道别之时,沈缙云便在心中做了如此打算。
竹青炽恨得抬手掌掴其面,垂手指间颤意不止:“混账!我父亲若泉下有知…”
气急攻心,竹青炽扶案急咳,公父新丧既奔劳四方,已是心焦力促,又车马劳顿到这巴郡,适逢隆冬,湿寒伤病,再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勉声:“无论如何,你都要随我回京。若觉我处事偏颇,为何到今日才说?”
竹青炽躬身捂住口鼻,再抑不住气郁难平,咳声阵阵。
面颊触之则痛,可见竹青炽用了多大力气,除去今日,他从未没动手打过沈缙云。
沈缙云少慕英姿,而后爱屋及乌,以为那便是情爱。
沈缙云再是混账,也见不得他这般,上前替竹青炽抚背顺气,难免担心:“还从未见过你病,为何要千里迢迢到这巴蜀凄凉地来,于我这闲云野鹤之人而言,京畿太小,容不下我。你不缺弟弟,你只缺竹氏枝脉才俊,府中凋零,你怕无以为继,是吗。”
沈缙云到底在试探什么,竹青炽缓息止咳,跪坐榻上,这几日他夜不能寐,食之无味,加之途中寒风涩目,又动气伤神,此刻得以阖眼稍作休憩,越发懒的说他。
拢过衣裘,竹青炽疲态尽展:“气死我就没人管得了你,是不是?我尚未而立,你嫂嫂不能生养,我自会另纳,用不着你来担心我后继无人。”
竹青炽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你今年,二十有三,家业何在?你愿闲云野鹤,可世道不许。你身在这巴郡,我如坐针毡,唯恐鞭长莫及,伤你分毫。京畿虽小,却能护你周全,由不得你不回。”
沈缙云只叹山不得樵,水不能渔,志愿幽云,都湮没了:“世事功名皆非我所愿,你一心顾我周全,又可曾问我心之所向?”
是为他好,也是私心,竹青炽闭目仰靠在榻上,低声道:“缙云,我累了,想有个人陪我。”
到底是为你所误,是我心甘情愿:“明日就归。”
永嘉五年冬腊月,帝之从兄宋楚桓通联五胡起兵谋反,帝启用竹青炽为大将军出征平叛,宋卿凰诈死通梁,暗中招兵买马,联络朝中重臣,趁汴京中虚,与梁帝借兵攻入汴京,逼杀其弟,据京以候。
竹青炽平定公子之乱,率兵回京,宋卿凰言帝心梗暴毙,遗命传位于她,令竹青炽交出虎符,归还兵权。
竹青炽一身戎装未卸,凶戾之气阴郁眉间,胡人也不是凭空把他称做杀将的:“陛下何在。”
她又一次重蹈覆辙,杀母弑父背夫逼弟,究竟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收手。
宋卿凰许久未曾见到竹青炽甲胄加身的模样,都快忘了他们也曾并肩作战,他不止是一位公子,更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你当真想见他?”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竹青炽卸盔夹在臂弯,已不知手中的剑该何去何从,对宋翊宸,他谈不上效忠,他所效忠的君王,是汴公,是已逝的宋羌,可宋翊宸是这汴国的帝王,他从汴公手中,接来这江山,纵然还未成器,却也不是昏聩的君主:“你不后悔?”
宋卿凰毅然决然的说:“无悔。”她绝不能有一丝后悔。
既如此:“这虎符,你拿去。”只要你拿的心安理得,给你又何妨。
她得了天下,可她知道,将与竹青炽失之交臂。
永嘉五年,帝暴毙,传位其姊,次年改元大夏。
大夏元年,夏皇重农兴兵,肃清五国遗族,整顿朝野。
大夏三年,夏凰挥师攻梁,梁太子妃宋翊菁被逼殉国,梁破,夏凰荡平天下,携宋翊菁之子回国。
孤这半生,冒天下之不韪,平定八荒,使天下黎民百姓自此免受战乱之苦,是对,无错。
有客商渡海而来,始知汴梁大陆之北海外有北溟,北溟亦有诸国。
何谓天下,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一方土地,竹青炽进宫面见夏凰,并未行君臣之礼:“臣请出使北溟。”
你想逃,我亦不留你,竹青炽就像是风筝,他的根在汴国,线攥在宋卿凰手中,宋卿凰倒要看看,竹青炽能逃到哪去。
宋卿凰高坐于龙椅之上,张口只吐出一字:“准。”
你想出使,便许你丝帛器皿,北海凶险,便为你造坚船风帆,孤就不信这天下,有什么不能为我所有。
“谢公主。”竹青炽永远只将她当是王姬,而不是王。
“青哥,你当真要去北溟?”你让我回京陪你,我回了,你如今却说要走。
竹青炽站在廊下,蹉跎半生,他为的是什么:“京中我会安排妥当。”
“哥,你从来没有原谅我,对不对。”是不是只要看到我与公主一同出现在你面前,就会想起我不止是你弟弟,还曾是她的梅君,想起你曾孤身一人的那段日子。
竹青炽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他纠缠,往事已矣,无需回望,作茧自缚:“缙云,替我照顾好你嫂嫂。”
嫂嫂,那也叫嫂嫂吗,竹青炽甚至一个月都不会去顾迟归房中一次,顾迟归竟也毫无怨言,为了各自家族的利益,都甘愿赔上一生:“她自己过的挺好的,用不着我照顾。”
竹青炽看向他:“那便照顾好你自己。”
沈缙云坐在他身旁,只觉若处冰室,心肺皆寒,我便是你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吗。
竹青炽舍弃了他在汴国的仕途,顾迟归便会成为顾家的一颗弃子:“和离书在我房中暗格里,若她想挣脱主母的束缚,你便替我交给她,她要什么,但凡能给的,你做主给她。”
沈缙云想这京中,再没有什么是竹青炽舍不下的,对不对:“要去多久。”
竹青炽拢袖展笑:“五年,或许十年,缙云,我看开了。”
你看开了,那我呢,沈缙云暗自苦笑。
大夏四年,兵部侍郎竹青炽出使北溟。
越过汪洋,竹青炽踏上一片陌生的土地,在这里他了无牵挂,无所羁绊。
庄严的大殿上坐着异国的君王,他有着与汴人截然不同的面貌,热情而好客。
异国的使者远道而来,既华且彰,一双眼眸犹如海中玄珠,叫人见之不忘,赛米尔笑道:“使者一路辛苦,不妨在北溟多留些时日。”伊本将国主之言转述给竹青炽。
伊本为北溟人,懂万朝语,多年前随父去汴国行商,其父葬身汪洋,货物亦沉落海底,伊本及少数几个船员靠着分崩离析的船木漂流到北海岸边,为汴人所救。
伊本聪慧,数年即通晓汴语,竹青炽欲出使北溟,着人重金寻求通晓多国语言的客商随从,伊本自荐入府。
竹青炽双手合十,躬身一礼,这是属于北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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