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谋杀了他的灵魂》第12章


我确信埃利亚斯的眼睛中藏着我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他说:“就像法师的冥想和咒语,就像神庙的壁画,就像祭司的经文,它只是一种形式,里面载着信息。”
“什么信息?”我问。
“我的音乐是最直接的,最无损的,最不会被人误解的语言,因为它没有语法,而它本身就是一种语法。它意味着融合,神智合一,天人合一。它意味生命的终极,灵魂的原始形态也是完美形态,那不是言语能表述的。”
“我还是不明白。”
“你分明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你知道,你的个人色彩太强烈。”
不,这不可能。我盯着埃利亚斯的眼,里面的冰雪凝固一切。
许普诺斯的暴风雪在他的双眸中还魂了!我突然感到恐惧,他的无神的眼,触目惊心。
我说:“你没法证明你是对的,你只是在假设出符合事实的例子。”
“那我带你去看我的证明。”埃利亚斯拉住我的手。
埃利亚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也没有任何表情比这平静无神的脸更适合他。
我们来到穿过集市,来到接近内城的,阿尼姆的神庙。
“我们进去。”
他拉着我进去,神庙前的守卫竟然没有阻拦。按照规矩,里面该是内城的区域了,我是不能进来的。
“你怎么能带我来这里?”我问。
“为了让你了解我们。”
神庙里很多精致的浮雕和壁画,大多记载了神祇创世的故事,还有诸神之战,人类战胜了邪魔和堕落的神灵。
我虽然对神话了解不深,但其中大致的走向还是有些了解的。神庙,祭司,他们通过壁画,雕塑,将古代的东西流传下来,让不会认字的下层人知道。而这是为了什么?不过是稳固统治罢了。
所以,艺术也是语言的一种?我可以理解,壁画,雕塑,还原了神话内容的部分,它们更加直观的传递了神话的内容。
但是,我不明白埃利亚斯的音乐。那比人类语言更加简短,更加缺乏难以理解。
“我要了解什么?神话?还是祭司的唠叨?”
埃利亚斯没有说话,他拿起他的七弦琴,又开始演奏。
那音乐是独一无二的。
我想用一些人世间直观的东西来描述它:
光,蓝天,云,种子发芽,绿叶生长……
我合上眼,竟然看见逼真的画面:
山间的百灵鸟在歌唱,歌声飘到火山口,不死鸟在岩浆中重生,而北方的暴风雪湮没了火,把不死鸟变成了雪山,白色的恐怖——巨大蠕虫从冰山中钻出来,它无数利齿的血盆大口正对着我的脸。
吞噬,黑暗吞噬了我。窒息,黑色的水涌入我想心肺。我拼命挣扎,朝着朦胧的光游去。
我从深海游到水面,铺天盖地的阳光拥抱了我。
那音乐仿佛演奏了一万年!
我的意识神游在他的音乐中,我的精神与肉体分离。我丧失了对自己肉体的控制,如一片轻柔的羽毛,漂浮在时空之外。
第20章 —至于城市意志的集合体—
“埃利亚斯!”我喊他的名字。
我漂浮在高空,踩着浮云。风从我的身后抱住我,它像极了冰冷无情的埃利亚斯。
我看见阿尼姆城的遗址。在本该是城的地方,有无数白色的圆柱,密密麻麻地,支撑起我头顶的高空神庙。神庙是白色的,也是透明的,是玻璃,也是玉石,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神庙的构造类似现在的阿尼姆,是同心圆。
风拉着我的手,我们漂浮着进去。里面的祭司都是一张面孔,我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他们像无神的木偶。浮空神庙的最中心,是他们供奉着一个虚幻的,不定形状的白色光团。光从那东西中诞生,又死亡。
神。也是阿尼姆城的意志。所谓的灵魂的完美形态?
我走到神的面前,触摸它。一瞬间,我像是看到了时间之外的世界。阿尼姆的历史不再是历史,时间变成一个有形之物,不受时空限制的阿尼姆城在我的眼中像一副立体画展开。
我看到神庙崩塌,诸神之战。
我看到生灵来到神庙的遗址,建造了阿尼姆聚落。
我看到阿尼姆从聚落变成城镇,一任又一任城主诞生,又死去。一位才智过人的城主得到城中心神祇遗骸的启示梦,他按照启示梦中天空神庙的造型,为阿尼姆城修建了白色的高墙。
然后他死了,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位置。
高墙隔离了城内城外,也隔离了贵族和贫民。如每一个封建制度的城市,阶级分化导致了战争的爆发。
烈火,刀枪,魔法,深渊的恶魔撕裂了人类的魂灵。
血交织在这个混沌的梦中,而我在血泊的倒影中瞥见了许普诺斯的脸。
那混沌的黑暗之梦,许普诺斯。
统治者被起义者的利刃刺穿。首领们建立了新的议会,执政官变成了新的权利中心。
新阿尼姆城的发展依然受到限制,议会的执政官们一旦拥有了权利,便开始肆意妄为。
我听见深夜里他们私语——
“应该是有什么来约束权力的,权利该被关进笼子。”
“大人,我们不需要把权利关进笼子,来增加彼此的压力。您得知道,人只会为自己活着,要让他完全没有私欲,就得让他把自己的定义扩大到‘我们’,而且这种认知扩大不是单方面的,否则,被包容进统治者自我定义范围的被统治者,依然会因为自己被统治的身份而愤懑不平。因为欲望是无尽的,要让私欲彻底消失,只有让这座城变成一个整体,只有让他变成‘我们’。”
“我们?”
“让精神集合起来,让人的意志融为一体。执政官与平民不再有彼此之分,因为对执政官而言,平民就是执政官,执政官就是平民,这就是‘我们’。”
“恕我直言,阁下,我们可没有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技术……或者魔法。”
“我能帮您,大人,只要您和您的子民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声音之一无疑是我的老朋友许普诺斯,不折不扣的深渊梦魇。
“不,阁下,这样实在太反人性,这样的‘我们’甚至不能说是人。”
“是啊,大人。您怎么能说一座城是一个人呢?一座城的灵魂终究是高于人的。”
“我反对,我绝不认同您的观点,太暴力太缺失人性。”
“但别的大人已经认同了。抱歉,老朋友。”
许普诺斯的刀刺入那可怜的执政官的胸口。
我游离于时空之外,以一个意识的形态解读最直接的言语。
我听见乐声。
埃利亚斯站在染血的高台,弹奏他的七弦琴。他转身,看见拿着祭祀刀的许普诺斯,他像恋爱了一样,他的眼迷醉在许普诺斯的黑色爱情中。
许普诺斯从背后抱住埃利亚斯,他们相吻,仿佛久别的情人。
“亲爱的,我知道,你愿意成为我的第一个祭品。”许普诺斯温柔地亲吻埃利亚斯的金发。
“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我的灵魂早已属于您。”埃利亚斯说。
“它不再属于我了,它将属于这座城。你自由了,埃利亚斯。很快你就不再爱我,很快你会忘记爱的感觉,然后你就会得到自由,永恒的自由。”
许普诺斯抚摸埃利亚斯的锁骨,慢慢向上,沿着唇鼻眼眸,眉心。一根银针刺入埃利亚斯的眉心。没有骨骼的阻碍,骨骼像化了一样,竟然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埃利亚斯的眼变得无神了,他开始抽搐,口吐白沫,像犯了癫痫一样。
许普诺斯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发病的埃利亚斯。然后等他快要咬舌死亡,才抱着他,走进阿尼姆神庙的地下室。
黑暗的地下室中囚禁了光明,白色的,神祇。
不,它比起先前天空神庙里供奉的神要小很多,也许那是神祇的碎片。
但是它依然能生出光,又衰落。
许普诺斯用一把古怪的银色祭祀刀,刺入光团中,挑出一根闪亮的光丝,放进癫痫发作的埃利亚斯的眉心。
埃利亚斯的病症停止了。他像一副空壳,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不在看着许普诺斯,而是转身走出地下室,他按照生前的惯性,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抱住了他的七弦琴。
许普诺斯对阿尼姆的还活着的执政官做了精神连接,他谋杀了那些灵魂,然后把残留的意志碎片献给无形之光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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