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第78章


乳母摇头说:“那是你们小,玩游戏哩,我现在是跟你说正经话,你咋给我打哈哈呢?”
严鸽答道:“娘,你问的也不对嘛,船生现在是省里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事业这么红火,市里领导也很信任他,就说玉堂吧,做啥事都要把他带上,今天还帮助政府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呢。”乳母听了把脸沉了下来,半天没有做声,她的喉头里仿佛积郁着很多的话。
“鸽子,你变了,变得学会哄你乳娘了,净拣好听的话来骗我呀,我的眼虽看不清了,可这心里像明镜一样,这老话怎么讲,知子莫如母哇。”话未说完,眼泪又要流下来,严鸽慌忙接过老人手中的手绢帮助拭泪,发现这手绢竟然皱巴巴的,满是泪水的痕迹。只听乳母又在抽泣。
“我上辈子八成作了孽,上天就来惩罚我呀,真是要把我这心剜下来,再给一刀一刀往下切啊。你说这金子埋在山底下安安生生的,人也都好好的,怎么挖出这金子,啥都变了呢?好的成了坏的,亲的成了仇的,活的成了死的,富了倒比过去活得苦呢,唉!”乳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伤感地摇头。
“我熬寡三十多年,就是为了船生不受欺负,平平安安一辈子。现在虽说有了钱,可每日都过得心惊肉跳的。我老是做梦,梦见的事情都不吉利,天明醒了,不知道这梦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就是怕船生会有这一天,鸽子,你可要好好管着他,不看我哺养你的分上,就冲你父母亲在天之灵的面子上,你也得答应我,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都要拉扯他一把……”老人抓住了严鸽的手,再也不肯放,就好像在危机四伏的惊涛骇浪中抓住了锚绳,苍老混浊的泪水流过面颊,滴落在严鸽的手背上。
“老妈,怎么又哭?”孟船生闯了进来,扫了一眼条几上的香案,过来搀扶母亲,“你怎么回事嘛,鸽子姐和玉堂姐夫到咱家,弄得哭哭啼啼的,本来是高兴事儿,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是治丧出殡呢,饭菜都上桌了,你老还得坐正席哩,要是再哭下去,这饭局不是全搅了吗?”船生说话间透着火气,颇有些反常。在严鸽眼里,船生是大孝子,对母亲向来言听计从,今天竟然如此出言不逊,实属意外。再看乳娘,强忍着满腹的酸楚,摸着条几的边沿,在舅舅的像前双手合十,施了一躬,而后扶着严鸽,颤巍巍来到了外屋的前庭。
前庭很大,周围全是花格式的玻璃窗,窗外的木架处有一个很大的鸽子笼舍。时近黄昏,归巢的鸽子正在里边叽叽咕咕地叫。这时桌上的饭菜已准备好,船生还特意摆上了酒,把老人扶上座。吃饭间,船生为逗老人高兴,讲起了自己和刘玉堂出国时闹的笑话,说到一家大饭店应邀出席晚餐,侍从把刘玉堂引到随从席,把自己奉为上宾。乳母问这是为什么,船生说,那天我走前边为刘市长开门,他谦让着非要自己开门,我就大摇大摆进去了。在外国门童的眼里人家是从行为和眼神判断主仆的。刘玉堂说,从眼神上他看出了你什么,孟船生答道,大概以为我是个海盗首领。两人都大笑起来,乳母的脸色却愈加难看起来。
这天晚上,在刘玉堂、孟船生赶往市内的时候,严鸽佯作感冒头痛,和乳母睡在了一起,待小保姆睡熟了,老太太跟她倾诉起满腹的心事。
原来,乳母认为宋金元死得蹊跷!
早在宋金元遇难之前,甥舅俩就闹翻了,据说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宋秀英开始不信,后来听到孟船生回家来就唉声叹气,打问缘故,船生说舅舅不信任他了,削了他的权,要把他撵出巨轮集团,还要把家当交给一个姓盛的女人掌管。宋秀英听后苦劝说,舅舅有恩于咱全家,你又是他的下属,一定要忍一忍。可从此以后,她就提心吊胆起来,因为她深知儿子的倔脾气。
就在透水事故那天夜里,孟船生慌慌张张跑回家,说舅舅死了。开始说他是失足跌进坑道摔死的,后来又说是被塌方的石头砸死的。
“你怀疑他害死了舅舅?”严鸽问道。
“我不敢想啊,鸽子。可又怕这是真的呀!”老人疑惧交加地说,“就在他舅舅下葬的几天,他守灵和我睡在一起。一天晚上我亲耳听到他说梦话,说自己有罪,跪在地上向舅舅求饶,许愿说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还要把舅舅供奉在大海上,天天祭拜,恳求舅舅的宽恕。”
严鸽听了,宽慰着母,不知不觉睡着了。
就在严鸽待在乳母家中的时候,金岛的滨海大道两侧正在发生着一桩桩奇迹。首先是养殖加工厂的厂长王喜被堵在家中,两个自称是巨轮集团公司公关部的人,戴着墨镜,提着高档礼品登门而入,一个黑脸膛的汉子不由分说,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份盖有政府拆迁办公室印鉴的协议抛在桌子上。王喜说这件事还要与职代会商量,自己一人做不了主。黑脸膛说:“你是逢官还是逢私?”王喜说这话怎么讲。对方说:“逢官,我们是奉的政府令,刘市长支持巨轮集团挖山平坑的贡献,给了优惠政策也有你的一份儿,你本人的工作安排也好商量;逢私呢,就是咱们哥们儿之间商量的事儿:听说嫂子很贤惠,我们要等在家和她谈谈,并且要把这件礼物送到她的手中。”王喜一下明白了,说:“你们这是在威胁我。”对方说:“绝没有这个意思,我们本可以现在就打纪检举报热线,听说共产党员嫖娼要开除党籍,这样做是太伤了你,为了公家的事也太划不着,所以把这套录像带交给你们夫妇处理。”
王喜叹了口气,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于是这天中午12:00整,一辆东风水泥搅拌车开到了养殖加工厂后门,倒出两吨水泥把排污口封死,工厂内污水倒灌,被迫停产。广播中响起了王喜的讲话,巨轮集团财会人员进入工厂会计室,给每个职工预发半年工资,工人们陆续退去。下午2:00,工厂办公楼和整个厂区被夷为平地。
与此同时,刘玉堂率昨日参加现场会的局长们,准时赶到滨海大道S形路段,原来这里犬牙交错的一百多家商店和居民住户奇迹般地荡然无存,所有的室内人去楼空,连纸片都没有留下。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楼房,他一时不敢相信眼睛,长达半年之久拒不执行拆迁办命令的住户和商业门店,为什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搬走,并且没有一家拨打市长热线电话投诉!然而这一切确系事实。
原来,奉命到各家门店和居民住户中送达拆迁通知的是罗海。通知上写明:如果6小时内搬迁新居者,可享受最佳楼层和一套沙发及组合音响;12小时内搬迁可享受免费搬家及一台长虹彩电的待遇;超过12小时的一切后果自负,与此同时,保险公司派员到各家做了财产保全登记。
当晚,四户最坚决的钉子户被多名戴黄袖箍的人员破门而入,将电视机、电冰箱等大件日用品悉数砸毁,电话线扯断。然后,让住户清点细软财物作出登记,搬家公司的卡车立即装载剩余物品,面包车载着户主和孩子,前后均有戴墨镜的人夹杂其间。当惊魂甫定的四家拆迁户走进陌生的新住宅时,只见室内家具一应倶全,并且全部按照原有住户的室内格局摆放,除物品全部以旧换新外,还多出一套皮质沙发和音响。消息传出当夜,闻讯搬迁的就有37户,不到次日中午12:00,百余家拆迁户按照编号全部迁入新居。下午2:00,大型推土机和铲车浩浩荡荡开往拆迁房前,红旗招展,房屋在烟尘中倒塌,地基很快被碾平,公用事业局穿黄马甲的职工开始铺设柏油,S形弯道的历史在金岛就此宣告终结。站在滨海大道充满着刺鼻柏油味路边的刘玉堂慨叹良多,他不无揶揄地对身后的局长们说:“真是十个政府大局长,不如一个小木匠。”
次日,《沧海商报》头版刊登压题照片:滨海大道与半岛大道相连,如鸟之双翼展开。背景是正在兴建的巨轮大船工地。配发的标题为:昔日瓶颈,一朝跨海变通途;今朝住户,笑逐颜开迁新居。署名记者是夏中天。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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