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炉知尽欢》第32章


强哥是个有家室的人,他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你超生!”我说。
他一拍我的脑袋,“你懂什么,一个小孩不有趣,一堆小孩才有趣!”
“哦,我挺烦小孩的。”我说。
强哥很认真得说,“我以前也不想生的。我和我老婆都拉皮条,我们这种职业,有小孩很麻烦,我们都怕把小孩带坏了。”说着说着他又笑了:“不过真的生下来就有趣了,我后来拉皮条都带着我儿子,他眼光比我还准。别看小孩什么都不懂,实际鬼得要死。”
强哥不光拉皮条还吸毒贩毒,他进去又出来,是戒毒所的常客了。
“你老婆多久没给你打钱了?”我问他。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局促,“已经两个月了。”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说:“我规章制度没背出,卡里的钱没法用。我叫我爸妈把钱打你卡里,我们一起用。”
强哥看了我一眼,“韩京,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很幸福。你要珍惜。”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很后悔。”
强哥的身体比我还差,他咳起来根本没止境,每到了半夜我的床铺就不停抖。我睡在强哥的上铺。我下床给他倒水,他接过水,“打扰你了,你都睡不好。”
“没事儿,我本来就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白天那么累?”强哥问。
我们白天除了跑操还要做各种身体锻炼,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变成了‘上班’——就是那种最机械、没人要干的手工活。比如焊电路板,焊完我的眼睛就不断泛白光,左眼不停流泪。
“我以前总是日夜颠倒,没过过这样规律的日子。我不习惯,脑子里总是乱想。”我说。
强哥灌了几口水,咳嗽稍微好了一点:“我刚进来也是,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进来了,就不要想再外面的人。对他们来说,一个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们,呵呵,有的熬。”
“我老婆虽然拉皮条,但她很干净,特别贤惠。我每次回家,不管多晚,冰箱里肯定有她磨的豆浆,桌上一定罩着一碗油闷肉。有时我想,如果我多读一点书,不干这种见不得人的行当,我们该有多幸福?干这一行,谁没个仇家,日子总过不踏实。唉,说到底,都是钱惹的祸,钱真不是好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直到此刻,我才觉出我爸的伟大。
戒毒所什么通信设备都没有,除了每月六号可以打一次限时两分钟的电话,毒友平常只能靠写信与家里联系。爸妈很少给我写信,如果有事,他们会直接打教官的手机,如果我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找教官打电话。教官还给我当了班长。这算我唯一的一点特权了。
我在戒毒所呆了两个月,韩燐从赫尔辛基给我寄了一封信。她信上大赞北欧男,说是那些男人又高又白又羞涩又奔放,总之心水得不得了,都不想回国了。我跟教官说,我要给我妹写回信。教官说,寄到国外的邮票太贵,不给寄。我说,我妹就要被白人骗走了,我必须写。教官说,那你写吧。
就这样,我渐渐习惯了戒毒所平静的生活。
在戒毒所,毒友每月15、16号是家属会见日。早上九点开场,会见室里总是挤满了人,而我们则靠墙站成一排,然后坐到各自家属对面,隔着一面玻璃。
不过我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小毛——当初借我高利贷的人。
他头发染成棕黄,被定型水捋得笔直,远看就像头上生了一堆稻草。身上穿着一件小西装,脖子上的金项链粗得一逼,我都担心能把他的脖子勒断。
“韩京,我们又见面了。”
我不甘愿得拿起玻璃上的电话分机,“找我什么事?”
“我们还有账目没有算清。”
“什么账目?”我问。
“你那辆丰田越野发动机换过。”
“不可能。”
小毛从皮包里拿出一份车辆鉴定报告,贴着玻璃给我看,“发动机换过这车就不值二十八万,顶多十二万。”
“我不知道,这车我爸在开。不管有没有换过发动机,我们早就两清了。”
小毛朝我一笑,“你是随便一句‘我不知道’就了事,但是对我来说就是有了十六万的资金缺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怎么办跟我没关系。”我说。
“合同上明明白白写着条款,如果出现欺诈行为,一切后果由借贷甲方承担。如果你不肯还清余款,我们会告你。”
“哪有什么余款?”我问。
“十六万。”
“你他妈跟我开玩笑呢吧?”我恼。
小毛收起合同,“韩京,我觉得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你这车来抵押的时候我就让下面的人查过发动机。现在你不光要还原来的十六万,还要按照合同支付欠款利息。”
他拿出手机,对着玻璃,“你看看,这是微信最新出的打飞机游戏,你听听这声音。我打游戏很在行,能打到两百万分。我喜欢打多少万分,就去追多少万的债务。”
我对他怒目而视。
小毛朝我笑。他明显没有好好刷牙,门牙那里都是黄渍。他贴近玻璃,低声说:“你在里面没女人操,一个人打飞机一定很无聊吧?想玩吗?”
我一拳头砸在玻璃上。
“韩京!你在干什么!”教官喊我。
“我他妈要宰了这个小子!”我挥舞着胀痛的拳头狂吼。
小毛在玻璃对面笑得很大声,“韩京,你知道吗?我最不要看的就是你这种人,永远做父母的寄生虫,没种!不宰白不宰,你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我气得七窍生烟,结果中央宿舍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是紧急集合的指令。毒友们迅速放下手中的电话,赶快聚拢过来。不能有半点迟疑,教官的棍子可不吃素。走之前,我狠狠瞪了一眼小毛——操他妈的。
我们在宿舍楼下集合,等着大队长的最高指示。
大队长是个精瘦精瘦的小个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小眼镜。他清了清嗓,说:“今天早上,三大队的瞿教官跟我报告说早上跑操数数发现少了一个人。”
下面立刻炸了锅。
瞿教官正是我们三大队的教官,也就是说,我们大队有人溜了。
牛逼大发了,这么高的墙居然有人能翻出去?
“今天是家属会见日,人多眼杂,容易浑水摸鱼。你们看看身边,少了谁?”瞿教官给我们整队形。
我四下看了看,暗自心惊。
强哥不在。
到底要不要报告?我在我室友们的眼神中看到了挣扎。其实都是些无谓的挣扎,想查到底少了谁还不容易?只是我们想讲义气罢了。
瞿教官走到我面前,“班长,你说少了谁?”
我一闭眼,“朱强。”
强哥‘走丢’的第二天,我们在最偏僻的一间厕所里发现了他。他浑身污秽,手上攥着一封信。我忍着熏臭从他已彻底僵硬的手中抽出那团纸。
信很短,字很模糊:
朱强,
你老婆刚才被我操了,操得都哭了,是爽哭了吧。
从此以后,我的下铺空空如也,再没有人半夜把我震醒,跟我说“日子久了就习惯了”。强哥走后的一个礼拜,我根本吃不下饭,直接瘦了十斤。我一直以为我清楚现实有多黑暗,我能承受,但我从没想过它就这样狠狠抓过我虚软的心,将它扯得粉碎。
我极度恐惧又极度庆幸。
我恐惧,恐惧有一天我也让我的家人受这种罪。不是不可能,韩燐的鞭炮能炸一次,不保证能炸第二次。
我庆幸,庆幸我涉得不深,水很凉,但我还能及时抽身。
☆、chapter 28
韩燐的信很规律,每月一封,还会附照片。我赶紧写信说,你别再寄照片进来了,里面的男人都很寂寞。韩燐就不再寄照片了。爸妈每月十六和十七都会来看我,顺便给我递些衣物。周毕偶尔也会来,不过总是来去匆匆,说不了几句话。他逐渐忙起来,开始帮着父亲跑项目。
家属会见的程序是这样的:我将家属的名单写上去,电脑会录入。来看我的人只要凭身份证就能预约。
我一共写了六个人的名字。
四月十六日上午,我竟然一个预约也没有。我看着毒友们一个个欢天喜地得排队往会见室走,心中郁闷。接近中午了,我才听到登记员喊我的名字。
“韩京!”
我从工作案板上急忙起身,跟着登记员去会见室。上午的家属见面早就结束了,统共只有两个小时,每个人只有20分钟。会见室内空空如也,玻璃外,依旧空空如也。我好像听到了隐约的蝉鸣声,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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