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无韵》第34章


祭拜完毕后,两人走出了享殿,往虎丘山下的且住亭走去。
子皙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无韵,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先祖薨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四岁那年,有一天午睡,宫人们以为我已睡沉,闲聊说起他是被越王剁下了脚趾、在回来的途中失血而亡。自那天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当走路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脚趾疼的厉害。”
无韵笑了笑,“你恨他吗?”
“谁?越王吗?说不上恨吧。诸侯争霸谁是谁非?越王杀了我祖父;我父王打败了他;姬子地杀了他的长子姒与夷;他却要将自己的嫡女嫁给我。如此以来,他和父王从杀父仇人变成了儿女亲家。这些恩恩怨怨谁又能分的清?”
“阿公说,诸侯争霸虽则残酷,但有时却又像小儿嬉闹一样没有道理。”
“确是如此。”
无韵看着他洒脱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没想到范先生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明知他与母亲的关系,还与他相处的如此融洽吧?”
“呃……”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的把自已的疑惑说了出来,顿时尴尬的红了脸。
子皙看着她绯红的脸,女子长长的睫毛下隐藏着羞涩与不安。他的心里忽然荡起一丝喜悦:她终于不再对自己毫不在意了。“没什么的。今后,你若有何不解之处,尽可以坦然相问。即便是为了掩人耳目,大婚后我们还得有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不成夫妇,也可为友,何不坦然面对,彼此自在?”
无韵看着他溢满笑意的眼睛,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子皙暗暗的松了口气,禁不住的笑道:“我十二岁那年,自恃才高,做了一首赋,不知为何竟传出了宫外。父王知道后大喜,母亲却怒的打了我一掌,还逼我说是抄袭师父作品。我那时还不明白她是为了保护我,愤而离家,跟着师父去了齐国。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范先生。他那时在海边结庐而居,戮力耕作,兼营捕渔、晒盐,积累了数万家产。但他仗义疏财,施善乡梓,两次散尽家财,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如此特立独行的洒脱君子,正是子皙心之向往。也是那次我才得知,师父之所以收我为徒,是因他向母亲举荐所致,子皙心中对他更是推崇备至。
后来,师父把他与母亲的往事告诉了我,我只是心疼母亲明明情有独钟,却还要每日里对着父王强颜欢笑。至于他二人之间的是是非非,作为后辈也不便置评。范先生他或许是个负心之人,但他与时逐而不责于人,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无韵看着眼前的洒脱男子,心中讶异:“他的心胸竟然如此宽阔,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他容不下的事吗?”
虎丘山上树高林密,格外静谧。
林中只有偶尔的鸟鸣和小路上两人的低语声。
子皙望着前方不远的且住亭,轻声问了一句:“我听母亲唤你阿韵,这是你的小名吗?”
“嗯。在小贤庄的时候,阿公和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哦,他呢,也这么唤你吗?”他小心的问道。
无韵愣了一下,随之坦然道:“也是。”
子皙见她的样子没像以前提起那人时那么紧张,心里也有些高兴。
“那,可曾有人唤你离儿吗?”
“这倒未曾有过。”无韵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咱们还要相处一段日子。我总不能一直像宫人们一样,唤你越王姬吧?我唤你离儿好吗?”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反正你总是要离去的。”
无韵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
“好。”
且住亭里此刻正是茶香四溢。
碧螺春茶产于太湖洞庭山。万顷太湖水面开阔,春日高升,雾气蒸腾,日夜不散,洞庭山润泽其中。茶农将茶树与果树间种,碧螺春便有了层层的花香果香茶香味。经过精细炒制的干茶条索紧结,白毫微微,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故名“碧螺春”。
此时亭中的两人正人手一杯绿茶,怡然自得。凌旭子心疼的看着对面的不速之客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又将杯子向他伸过来。他翻了翻白眼:“你个酒囊皮子(范蠡从越国功成身退后去了齐国,化名鸱夷子皮、意为酒囊皮子)不在东海边晒你的盐,打你的渔,跑到虎丘来做什么?莫非你的鼻子长到闻道了新茶的味道?我的宝贝徒儿昨日刚刚送来的新茶,都未来得及喝一口,就被你尝了鲜!”一边唠叨着,一边将伸过来的杯子倒满。
范蠡一身皂袍,头上已隐有白发,面色被风吹日晒的黝黑,精神却是极好。他端回杯子,也不理会凌旭子的唠叨,叹息道:“白云翻滚,清香暗袭,芽多、嫩香、汤清、味醇,果然不负茗茶之最!‘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古人诚不欺我!若范某所识之人、所到之处,都能奉上老头儿你这样的极品洞庭碧螺春,我也不用躲在蛮荒之地晒盐打渔了。”
凌旭子听了他的溢美之词,得意的哼了一声:“算你识货!看在你帮我找的这个宝贝徒儿的份上,今日就让你过足瘾吧!”
“如此,多谢了!”说着,将杯子又递了过来。
凌旭子呷了一口茶,果然回味甘醇。他看了看黝黑干瘦的范蠡,不由笑道:“这也是你老小子自找的。齐人赏识你的贤明能干,齐王请你进国都临淄,拜为相国。你呆了三年就挂冠而去。若是还当你的相国,岂用跑到千里之外来讨杯茶喝?”
范蠡摆了摆手:“老头儿莫笑我了,官致卿相,治家千金。白手起家,盛名之下其实难附,恐非吉兆。”
凌旭子沉吟了一会儿,道:“盛极而衰,过犹不及,去留无意,舍即为得。你能做到这些,却也不易。只是为何选了陶地定居?”
“陶地么,我观它东邻齐、鲁;西接秦、郑;北通晋、燕;南连楚、越,恰恰居于“天下之中,实乃最佳经商之地。操计然之术(根据时节、气候、民情、风俗等,人弃我取、人取我予,顺其自然、待机而动)以治产,必能再置万金啊!”
“千金散尽,万金复来,你个老小子果然不做赔本的买卖啊!”
“知我者,凌旭子也!哈哈!”
“哈哈!”
两人以茶代酒,举杯痛饮。
凌旭子放下杯子问道:“你此次前来,怕不是为了做什么买卖吧?”
“大风将起啊!”
“怎么,齐王情势堪危了吗?”
“田陈势大,早晚而已。”
凌旭子斥道:“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并圣知之法而盗之!田成子有盗贼之名,而身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候!” 
“自周王室衰微以来,各路诸侯以尊王攘夷为名,行称霸之实。土地,人口皆为争夺的目标。春秋无义战,黎民陷水火,皆因能者居之,而非德者据之。”范蠡叹道,“先不说这些,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此次是为了你的宝贝徒弟而来。”
“哦?何事?”
“你个老头儿,少来装聋作哑!我能算到的事,你会算不到?”
“咳,咳,就猜到你是为此前来。”
“如何?可有破解之法?”
“天道不可逆,人为为‘伪’,何不顺其自然?”
“我又何尝不知逆天不可为?可此劫凶险,又怎么听之任之?”
“所谓在劫难逃,何况两劫合一?”
“所以我才来找你,集你我二人之力,许能力挽狂澜?”
“天命不可知,逆天不详,你又怎会不知?”
“凡是尽力而为,方能问心无愧。难道眼睁睁看着他罹难?”
“好吧好吧,再推辞,倒显得你这个外人比我这个当师父的对他还上心!”
“本是如此,谁让我欠了她的?欠了的总是要还的。”
“该!”
“你个老不休!”范蠡骂道,“说吧,一死劫,一情劫,你要哪个?”
“死劫在北,情劫在南,你北我南。阿韵那个丫头,唉,太过招人,恐非福寿啊!”凌旭子叹了一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老头子也只能尽力而为。”
“喔,就是简况养大的那个丫头?”
“你也知道她?”
“嗯,她的一个师兄韩子廉便是我举荐给越王的。”
“哦?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怎么,你忘了,你我本是楚狂人?”
“哈!你个老小子,这可够那越王喝一壶的了。”
“此女果真楚翘?竟能让你那个物我两忘的宝贝徒弟动了凡心?”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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