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与杀将》第147章


木栅边的士兵一个个低下头去,他们闭口不言,除了缄默,似乎没有更好的方式能哀悼死亡。
“上将军向来英明,我不明白他这次为什么会贸然出击。”有人静静地说了一句。
“我也不明白,”另一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但有消息说这是七王爷下的命令……”
“七王爷的命令?为什么?”
“我也只是听到了一些流言,据说平苍王死在灵云城外的事跟上将军有关,上将军想要拥兵自固,所以暗杀了平苍王,七王爷是有意让他死在战场上的。”
“不可能,就算上将军真想造反,北关也没有那么多兵力支持他!”
“可谁知道呢?这里头的玄机多着呢!”
……
军士们听闻主将和同僚惨死,心中既震惊又悲痛,他们就此议论了几句,很快便丧失了聚众闲谈的兴致,纷纷垂头丧气地散了开去,木栅栏四周复又变得冷冷清清。
云檀默立在风雪中,将这番话听得明明白白,常岄时不时地打量她的脸色,生怕她会中途崩溃,好在云檀并没有,她自始至终都木然地站在原地,枯槁的神情宛如朽木死灰。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人群散尽,她的声音很微弱,“这些年,老天爷给了我太多幸福,那是我不应得的……”
说罢,她转身向辕门处走去,常岄不放心,微一踌伫便紧紧跟了上去。
云檀越走越快,她步履踉跄,身子摇摇晃晃,常岄大步紧随,女郎突然向后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跟着,可他已经听见了,她正无法克制地呜咽着,一声接着一声,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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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营回来后,接连数日,云檀半疯半醒,神志不清,她茶饭不思,寝食不安,秋月小心关照着,每日勉强让她进些水米,维系住一条性命。
女郎胸口淤塞,饮冰茹蘗,很快便瘦得形销骨立,她终日噩梦连绵,午夜惊醒时,前尘往事齐齐涌现,当真是痛入骨髓,凄入肝脾。
念及他们初见时的夜晚,想起那时月落参横,长风冷雨,她衣衫褴褛,而他戎装染血,如此落魄与狼狈,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这场情缘是凄凉的。
屋内灯光如豆,窗外风动有声,她彻夜彻夜地无法入眠,过了好几日才真正相信上颢已经死了,他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甚至找不到他的埋骨之地。
深夜时分,雨雪淅淅沥沥地吹打着户牖,一阵寒风呼啸着破窗而入,云檀幽幽转醒,她迷迷糊糊地起身下床,像个幽灵一样行至窗前。
迎面一阵阴风袭来,冰冷刺骨,悲凄惨淡,它恋恋不舍地绕她周身三匝,复又穿窗而去。
“是你吗……”女子神志混沌,口中低喃,“若是阴间寂寞,你就化作厉鬼来找我,我不会害怕你,也不会躲开你……”
秋月听见屋里的响动,她匆匆披上衣衫,步入里间。
“夫人又做噩梦了……”她迅速关上窗户,将女子搀扶回床边。
云檀如同木偶,任由她牵着走,秋月帮助她躺回床上,又替她掖好了被子,云檀才如梦初醒。
“秋月,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她望着她,轻轻道。
“夫人客气了。”秋月放下了床帏,低头叹了一口气,悄悄走了出去。
待到第五日,七王爷毫无征兆地派了一名小吏前往云檀的居所,女郎闭门谢客,秋月替她接待了来者。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秋月回来了。
云檀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斜塌上,她的半张脸埋在垫子里,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她没有流泪,只是静静地喘着气,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活尸。
“夫人 ”秋月生怕惊扰了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王爷派人告知您,说今夜在醉月楼有一场晚宴,要您出席。”
“我不去。”女郎摇了摇头。
秋月抿了抿嘴唇,艰难地开口,“王爷说,这是命令,不是邀请。”
云檀慢慢转过脸来,她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竟以折磨人为乐。
苏燃的外表是多么高雅淡远,他两袖清风,白衣不染一丝尘埃,但他的心却是那般冷,就像蛇的身子一样。
“既然是命令,那就一定要去了。”半晌后,云檀吃力地坐起身来,她迷茫地观望天色,“现下是什么时辰?”
“申时三刻。”秋月答,“宴席于酉时开始。”
“时间不多了……”云檀坐在软榻上喃喃,今晚她不得不将悲痛深深地隐藏到内心深处,再把笑容当作面具一样戴在脸上,“秋月,替我好好梳洗一番,我要换上最漂亮的裙子,挂上最明亮的首饰,精神奕奕地赴宴,绝不能让苏燃看笑话。”
“是。”
***************
醉月楼位于灵云城东西两街交界处,屋角凌云,飞檐如龙,盖造精工,分外奇巧。
苏燃今夜包下了整座酒楼,这其实是一场秘密的庆功宴,庆祝七王爷披荆斩棘,飞黄腾达。
如今,他想要皇位已如探囊取物,很快皇城中就会传出新帝突发疯病,神志不清,甘愿让位于七皇叔的消息。
灯火通明的酒楼内,语声喧哗,十分热闹,随苏燃出行的心腹官员悉数到场,包括他的盟友——数位德高望重的晔国旧臣。
筵席上,佳肴美馔,横陈罗列,一队伶女应邀前来,个个身披大红销金舞裙,云髻高挽,璎珞垂胸,她们舞的舞,唱的唱,笙箫弦管,音律袅袅;云肩鹤袖,花枝招招。
官员们起初理智尚存,纷纷矫言伪行,举杯撞盅,表现得彬彬有礼,然而酒酣耳热之后,个个就原形毕露,丑态尽显,伶女们趁机投怀送抱,任由亵狎,莺声燕语连绵一片,文官武将们沉湎酒色,毫无知觉,有些喝得酩酊大醉,干脆卧倒在地,当着众人之面呼呼大睡。
云檀去得晚了,因此一到场便看见一幅狂喝滥饮,奢靡颓唐的景象。
当她推门而入时,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她看去。
云檀从来都没有像今夜这般光彩照人过,她绿鬓朱颜,丰容靓饰,明艳得宛如从天而降的晚霞,此时,她正立在门边,带着一种冷漠又讥讽的笑容环顾全场,接受着来自远远近近的目光。
她的心在滴血,唇上却挂着微笑,丽人款款步入酒场,迈过酒滓斑驳的地面,向人群汇聚的地方走去。
有位晔国将军喝醉了,远远看见她便高声笑道,“哟,这不是咱们晔国的女英雄吗?”
女郎猛然转过头去,她的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迎面抽了一记耳光。
“将军过奖了。”云檀冷冷地回答。
她突然轻笑起来,径直走到一张杯盘狼藉的圆桌边,让小二拿来一个干净的酒盏,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次计划成功,可多亏了云檀姑娘,若不是因为你,上颢绝不会轻易立下军令状,命丧乱军之中。”此时,一位锦袍老者缓步走到云檀身边,他是筵席上少有的几个神志清醒的人。
云檀没有回答,她刚刚饮下一杯烈酒,从喉咙到胃腹都在燃烧。
“看来我要名垂青史了。”片刻后,她带着讥笑的神情转过脸打量着身边的老人,却意外地发现他就是那个在山洞里跟她说话的黑袍长者。
“以姑娘的功绩,自然能流芳百世。”老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左相大人说笑了,”女郎哂笑起来,“利用女人复国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我若是名垂青史,岂不是给晔国蒙羞?况且左相大人真的以为晔国能光复如昔吗?以苏燃的为人,他顶多还我们一个名号,大人处心积虑复立的不过是个傀儡国罢了。”
“但无论如何,晔国不会就此消失,只要它有一个名号,往后就会有反转的机会。”老人放下酒杯,单手负于身后。
“所以为了这个机会,左相大人甘当敌国王爷的走狗,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云檀媚然浅笑,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在手中轻轻晃着,幽幽然道,“昔日雩之国攻打晔国,令无数人死于非命;今日晔国暗中使劲,又夺走了多少无辜者的性命?古往今来,征战杀伐,从无正义,这话从前我不懂,今日才算真正明白……”
“成大事者必须心狠手辣,若人人都如姑娘这般妇人之仁,晔国恐怕永无出头之日。”老人冷冷回答。
云檀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又尖又利,听上去格外刺耳,“左相大人说得好,成大事者必须心狠手辣,反正最后死的那个不是他呀,对吗?”
言毕,她仰起脖子又饮下了第二杯酒,面颊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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