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州》第51章


他沉默片刻,却避而不谈:“无论之前如何,我已不再追究,且那些事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与那凡人一丝关系也无,若真有报应,也不应该报在他的身上。赵惠都做了鬼王,还应当如何呢?”
他这话简直一句一个秘辛,甚至牵扯到了赵惠,但是对面的人看起来对这些事情都有所知晓,毫不惊讶地接下去:“我早就说过,那些事都过去了,我现在是如何存在的,恐怕你已经发现了,为了九州,我也只能如此。”他沉吟了一会,接着说:“这些孩子们,都有他们的使命,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屏翳没有回答,看起来默认了对方说的话,伸手向轩辕氏讨了个东西,一转身就不见了。
这边进行着神秘的交易,那边杨子归却陷入了永不见归途的困境。
这里不愧是心魔眼,能看出一个人心里最深处的梦魇。
他好像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夜。
鸟鸣声清脆,蝉鸣声缠绵,夜色如水,划过无回山百年的古木上,留下斑驳的月影。
十六岁的少年,头枕着双臂,浩浩荡荡地走在林间的小路上,心里捉摸着白日里学的那一招。
他天分极高,于武道一途,可以说是天纵奇才,一日千里。但是魔教的武功,在某一种程度上,像是已经超脱了凡人生理上的极限,练到极致,可以日行八万里,翱翔于九天。
这对少年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所以每当他困扰于自己的武学时,就会畅想着以后会有的超脱世人的成就,就觉得又充满了动力。
杨子归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每一次抬脚时的起伏,都一模一样。渐渐的,他也回想起多年前自己走在这条路上面的心境。
少年时期,总是朝气蓬勃,每一日都心花怒放的吧。
但是每一个少年,总要长大。
而杨子归的长大,是用他的全部换来的。
无回山巅,鲜血染红了地下三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幸免,鲜血和烈火彻底把少年的梦击碎,他仿佛一夜之间,就长成了一个男人。
刀剑划过脖颈,原来也有这么大的声音。
他被师父藏了起来,却还是听见了那个老头子死去的那一刻,从灵魂中发出的呐喊。
总说他是天纵奇才,其实不是的,他就是一个废物,在他的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
十几年之后的杨子归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时隐匿在密室只能听见声音,现在却全被补上了画面,就这么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些人在魔教中四处放火,是为了寻找传说中武林最为霸道的秘籍,乾坤决。那一本书是魔教镇教之宝,被供奉在祖师爷的排位之下,是每一个开始习武的魔教子弟都要拜见上香的珍宝。
自诩名门正派的人们,看着那称霸武林的希望,脸上闪出的狂喜与眼中狰狞的欲、望一起,编织成了“衣冠禽兽”的范本。
而那个干瘦的老头,把自己的得意弟子藏在了排位下的密室里面,他独自站在祖师爷前面,把自己站成了无回山下那一座指路碑。
魔教,镇天下,藏妖魔,有来无回,只死无生。
他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魔教的信仰,这一死,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那还年幼的小徒弟。
他看向密室的方向,眼里划过浓到化不开的哀恸与不舍,一转头,看着砍向他的数不清的所谓“正道大侠”的“神兵利器”,眼里就只剩下了鄙夷与厌恶。
即便此时以身殉道,他也看不起这些蜂拥而上的所谓“名门正派”!
而被关在密室的杨子归听着鲜血喷涌的声音,先是满满的愤怒,后却发现,那即将死去的竟是他以为无所不能、视若亲父的师父时,脸上却出现了恐惧。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惊惧。
旁观的杨子归的眼睛逐渐变成了血色,他从自己的扇子中抽出那一把软剑,狠狠地咬着牙冲了上去。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如果那时的我,更加强大,是不是就可以护住大家?
一挑,精准地划过敌人的脖颈,一钩手,对面的三个人左臂齐断,横剑于前,他狠狠地劈下去,把前方的人从头到脚劈成了两段……
这里的每一个敌人,他都记得,在秦帝岭,他杀了一半,另一半,他用了十年,去报复他们,让他们也失去所有,一无所有地死去。
那里面的每一滴血,都是他的恨。
而现在,他不再需要那些虐杀的手段,杀了他们,保住他心中的家,就可以了。
他的恨无法消散,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不过是一场梦境。现在,也同样是一场梦境。
随着敌人的减少,这一片无回山,也慢慢、慢慢地随风消散了。
杨子归把软剑收回扇子里,看着这个幻境中还存在的最后一个人,他的师父。
那个一辈子没有个笑脸的老头还是臭着一张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臭小子,你根本就不懂,习武是为了什么?你要承担,别去恨,要去保护。唉,你真是块朽木,不可雕啊。”老头说着远去了。
杨子归痴痴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遥远的黑暗中,低垂着头思索,如果说,心魔眼中隐含着人心底最深处的梦魇的话,不应该是这样的幻境,这其中一定有他没有发现的地方。
是什么呢?
他突然想起,师父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其实并不是幻境中突然出现的,是那一日魔教大劫之前,师父告诉他的。
师父把他藏在密室,和他说:“你自幼聪慧,师父不愿管教你太多,你只要记住,你要承担魔教的重担,你学武功,就是为了守护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别为了恨做任何事情,为了守护。”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联系外面心魔眼的情况,杨子归勉强把自己从悲痛欲绝的情绪中剥离出去,冷眼旁观那一切。
那些正道人士,因为即将得到的秘籍,心里带着的是“喜”和“欲”,师父为了守护魔教、为了保护他,带着的是“哀”和对那些人的“恶”,而年少时的他,带着的是对师父即将死去的“惧”和对那些人的“怒”。
心魔眼分为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么算下来,还缺的是爱。
爱,是最难的一种情感,最为讲究的是一个“真”字,之所以在这段心魔中没有出现“爱”,多半是因为这些都是别人给他的梦境,并不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
那他的爱应该给谁呢?
杨子归握紧了扇子,想起自己好像给了那人许多称呼:小孩,祖师爷,小徒弟,彩琼,唯独不曾叫过他,归墟。
即使他的一生,不过是为了被炼成个药丸子给那人补一补身子,在这种关头,他想到的,也只有那一个人,那一个维系他与这个世界的人,那一个他心中铭记的人,那一个他愿意把一切都献给的人。
归墟。
第88章 第 88 章
眼前突然重归混沌,只有一个白色身影越来越清晰,那是公孙轩辕。
杨子归握紧了手中的扇子,看着他,他一恍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那是天命,是命运之书早就写就的一章诗篇,是他必经的一段路,是他早就写好了的结局。
但是,求仁得仁,他不悔。
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未竟的话语,轩辕氏轻抬起手:“心魔眼,现在是你的了。”
杨子归接过对面的人给他的小木棍,微微退后几步,一揖到地。
就算这是早就书写好的命运,也并非无可改变。
他端坐于茶桌旁,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木棍,方才心魔眼中幻影的实体就坐在他对面。
轩辕氏笑着看他:“看来你什么都懂了。”
“不,”杨子归微微皱眉:“有些事,还望先圣解答。”
“哦?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杨子归思索着慢慢道:“先圣说自己确为天道的分、身,又说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还为轩辕氏,那我是否可以大胆推测,当年传说的被吞噬并不是一个传闻,而是事实。唯一有差错的地方是,被吞噬的并不是您,而是天道?”
他说这话,简直石破天惊。
对面的白衣人却还是不慌不忙,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你为何如此认为?”
杨子归慎重非常:“因为心魔眼,和屏翳。”
心魔眼不是凡物,那是先圣用来镇压九大凶兽的阵眼。眼前之人既然能够在里面来去自如,就说明他还是轩辕氏,但是屏翳看到他时的惊讶并不作假,那么那个不知真假的传闻就有了根据。
屏翳毕竟是魔神,他认为天道确实吞噬了轩辕氏,是因为他感应到了天道重新焕发的生机。
可是本应被吞噬的轩辕氏,现在却活得好好的。
本就没人规定,只能本体吞噬分/身,不是吗?
见到轩辕氏,屏翳只是惊讶的问了一句话,就一直在思索,他是感应到了天道的气息。在短短的一盏茶时间里,他决定好了自己要不要继续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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