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第11章


朱厚照不欲一到南京便给官府拘住不得恣意逍遥,到内、外秦淮交接处,便携江浪、江彬二将悄悄下了官船,令船在外秦淮河上继续慢行,引开官府眼目。那秦淮河向有内外之分,外秦淮环绕城外,河道宽阔,原为官商大船航道,内秦淮横穿城南繁华处,在西水关流入外秦淮,河道狭窄得多,可是秦淮河的大名全在这十里羊肠河道上,小巧轻倩的七板子,雕镂挂彩的大画舫,载的便是金陵的脂粉风月、香艳奢靡。 
朱厚照甫一下船,便翻身上马,挥着扇子笑道:“饿了,饿了,吃肉去!”江浪只道他当真饿了,顺着十里秦淮的繁华大街走过了一家家大小饭馆,朱厚照并不多瞧,忽见一所煌煌大屋悬着“万花楼”的牌匾,笑道:“这里好,只看这‘万花’二字,便知道有好饭菜。”跳下马来,缰绳一扔,扬长进门。 
江浪曾随韩威来过,自然知道这“万花楼”是秦淮河数一数二的大妓院,心里便有些不自在。江彬将马交给迎上来的下人,若无其事地也进去了,江浪只得跟了进去。朱厚照老练地报了个假姓,门口迎来送往的门房便喊起堂来。刹那间,莺莺燕燕飞出房来挤成一片,个个穿扮得艳丽,描抹得精致,手拿团扇,顾盼妖娆,瞧来都颇有风姿。 
朱厚照大乐,挨个儿摸脸捏手的细瞧,一边江彬早拿出一张银票来。老鸨是见过大世面的,接过银票,一时惊得张口结舌,继而满面媚笑道:“照规矩,没到夜里,姑娘们只能陪着打茶围、摆花酒,可是今儿几位大爷手面这等阔绰,再谈什么规矩,老身就是猪头。女儿们,跟几位爷好好亲香亲香。”眉开眼笑地去了。 
一时摆上几桌上等酒菜,众妓将三人分别拉入席中,挟菜劝酒,热闹非常。朱厚照笑道:“别乱,别乱,哪一个会唱的,拣个体己曲儿唱来下酒。”便有一妓以箸击碗,唱道:“欢寝方浓,恨鸡声断爱,思怜未洽,叹马足无情。使我劳心,因君减食,再期后会,以结齐眉。”歌声婉转妩媚,朱厚照大喜,亲自端了酒喂入那妓女口中。 
江浪看得呆了,转眼见到江彬神色不惊,花丛中左拥右抱,怡然自得,才知自己少见多怪,这君臣同嫖共乐原是平常事。他一颗心突突乱跳,僵坐如桩一动不动,众妓久历欢场,越发缠上身来咬耳捏腮地调弄。江浪又羞又恼,有心推开众妓,只是没这勇气。 
老鸨早令关了院门,龟奴下人一概屏退,大堂中只得朱厚照三人同一众妓女。朱厚照在臣下面前放浪惯了,左手喂那妓女吃酒,右手便伸到她怀中揉搓,突然反手一拉,那妓女半边胸膛刷地裸了出来。她一声尖叫,离座跑开,朱厚照又去撕旁边妓女的衣衫,他身手敏捷,顷刻又将两名妓女的上衣扯散。一时众妓惊呼散开,朱厚照一边追赶,一边笑道:“左右将军,随本将军冲锋陷阵万花丛去也!” 
江彬自然凑趣,三下两下便将一名妓女剥得精光。朱厚照笑骂道:“他妈的,你倒赶在本将军前头了!”嗖地扑倒一名妓女,几把将她衣衫扯下。君臣二人比赛似的剥着妓女们的衣裙,不多久,众妓大多已经赤条条的,一个个羞得满脸飞红,无处藏身。虽然妓院本是色欲欢场,可是公然这般无耻宣淫,众妓都是见所未见。 
二人忙得不亦乐乎之际,这边江浪早把脸红得发黑。这荒淫无耻的情形初时令他身上阵阵燥热,继而便是阵阵发冷。他虽非忧国忧民之士,这时也深刻体会到把江山、百姓交在这饿狼般扑向妓女之人手中的荒唐、可悲,一团怒气在他胸中扩散得越来越大,连眼光都已开始变绿。 
纷乱之中,朱厚照忽然叫道:“左武将军,你敢违抗军令么?还不快快动手!”江浪冷冷一笑,便待一怒冲出,突然间,大门被拍得山响,嘭嘭嘭嘭中夹着“开门、开门”的喊叫声。 
朱厚照正在得趣,有心充耳不闻,无奈那两扇朱漆大门突受重击,扑拉拉向里便倒。此时他下体裸露,情状不堪,江彬飞身而上,双掌齐出,按住了大门,只觉一道巨力自外汹涌而来,忙大喝一声,全力相抗,里外之人尚未照面,便隔着门板狠拼起来。 
朱厚照趁机收整好衣裤,怒喝道:“且放这批狗贼进来!”江彬收手后纵,退到朱厚照身侧,两扇大门倒下地来,撞得烟尘纷纷,吓得众妓惊呼尖叫着奔逃躲藏。 
门口阴沉沉、怒冲冲站着一彪人马,当中一人腰缠长鞭,正是捕头马太平,高举、韩威、顾氏兄弟分立左右,另有多名衙役簇拥周围。马太平眼光掠过朱厚照时停也不停,掠过江彬时心道:“此人功力深厚,是个劲敌。”他修为甚深,一观二人精气神,便分出谁是与他交过手的高手。他两道冷电似的眼光最后定在江浪脸上,厉声道:“江浪,你定要跟我动手么?” 
江浪冷笑道:“马捕头敢到这里拿人,好大胆子。”马太平气极反笑,道:“这里便是龙潭虎穴、有天王老子在座,本捕也要将你拿下!”朱厚照被他败了兴,正自恼恨,听了这话,立刻叫道:“小小一个捕头就敢如此猖狂,吴错呢,给我叫来!” 
马太平一生谨慎,只是想不到这大白天聚众嫖娼之人会是皇帝,凝视他森然道:“江浪乃朝廷要犯,你二人与他勾结不清,来呀,给我一并拿下!”他想自己有高举掠阵,擒住此二人不成问题,江浪也不会是韩威等人对手,因此这两句话说来官威十足,气势逼人。 
朱厚照手指江浪,大笑道:“你敢说朕御封的左武将军是罪犯?”马太平一震,本已掣住长鞭软柄的右手一颤,道:“你……你……”江彬踏前一步,凛然喝道:“你什么!本朝威武大将军在此,还不快快接驾!”伸手一展,扯出黄灿灿一道御旨来。 
马太平哪里敢去细看圣旨,扑通跪倒,连连告罪。朱厚照任他磕头不止,半晌方摆手止住让他起来。马太平一辈子没见过皇帝,这一回倒把头磕了个够,额头红彤彤地肿起一大块。他垂手肃立,懊恼不已,韩威更是惶恐。原来,万花楼妓女小金宝一照面就认出了江浪,她从韩威那里已知他是官府悬赏二千两白银通缉的要犯,当即溜出叫人去急报给了韩威。韩威忙禀告了马太平,调集人手火速赶来,满以为立了一功,谁想一头撞在虎口上。 
不多久,正在外秦淮岸上急追那艘官船的知府吴错得报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滚鞍落马连称死罪,恭恭敬敬将皇帝一行迎往早就备办一新的府衙。 
马太平心中疑惑,还想跟皇帝提提江浪本为逃犯一事,忽见吴知府悄悄对江浪道:“下官早看出大人雄姿英发,决非池中之物,果然不几日间就恩封为将军,当真年少有为,下官敬佩之至。从前下官猪头狗脑多有冒犯,将军大人大量……”他还没听完,便明白自己当真可笑,偷瞧江浪,后者一脸淡然,不显喜怒,愈觉尊荣显贵。 
这一夜,吴错给皇帝敬献上自己那才艺俱佳的宠妾,朱厚照才打从心里笑了出来。许泰等人已经到岸而来,乘着人多忙乱,江浪独自牵马出了府衙。 
他也没想往哪里去,只想闲走散散心里郁闷,不知不觉,却到了乌衣巷口。正是从这里开始,他那单纯快乐的捕快生活一步步走向了结束。他环顾四方,暗暗揣摩林烟翠当日是如何识破那个局的,渐渐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陷入了恍惚。他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一刻,他心里的惆怅迷惘却像野草般生长。林烟翠冷厉外表下的眼泪,俞碧溪的悲愤,老王夫妇的无辜,朱厚照的荒淫,吴错的卑贱,马太平的无情……许多影像在他脑子里走马灯般打转。他没读过多少书,无法从这些影像里得出悲天悯人的大道理,只感到一股抑郁、愤怒之气越来越盛。 
夜未央,许多做买卖的没有打烊,街上还有不少人,一个卖馄饨的老者忽然惨叫,那个连吃三碗馄饨的无赖不但不给钱,还劈面一拳打得他捂着脸蹲下。江浪怒啸着冲了上去,左右开弓,打得那无赖脸肿得像冬瓜,打着圈儿倒下。江浪一足踏住他胸口,一手指住他厉声道:“狗东西,这世道当真就容你欺压良善、横行霸道么!” 
那无赖向老者掏光了身上铜钱,屁滚尿流而去。老者已逾八十岁,眼是花的,手也是颤的,抖索着定要给江浪煮一碗馄饨。江浪问道:“老人家,你的儿女呢?”老者道:“老汉么,原有两个儿子的,大儿子十八岁投军打仗死了,小儿子学的泥瓦匠,给城里张员外家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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