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第56章


“对啊,所以小幼清要好好吃饭,多练习五禽戏,不要生病了。”
“好,”幼清对谢幼安从小亲近,哪怕一年多未见,也不曾陌生起来,笑容乖巧可爱:“幼清会好好吃饭的,每日早上都练五禽戏,长命百岁的陪着姊姊玩。”
“好,”谢幼安弯了弯唇,道:“说到做到,可不许偷懒赖床。”
谢幼安赴战场之事,当然被谢家封锁处理的极好。既然从黛山养病归来了,一时很多女郎前来探望,谢幼安托以身体不适,一人都未曾见。
她专心教导幼清功课,不去想其他事情,日子一天天也是极快的。幼清学完了《毛诗》《论语》等启蒙,她方再教幼清老庄之学。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
背完开篇《逍遥游》,幼清摇晃着脑袋,甚为得意地道:“这可比孔夫子的论语有趣多了,幼清很快就背好了。”
“我家幼清聪慧的紧,看来是个学玄的苗子。”谢幼安忍不住笑着夸赞,伸手摸了摸她发顶。
“姊姊,儒家和道家,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若是幼清那么问旁人,定要说她年幼不懂事,道家和儒家怎能一样。在这重玄轻儒的年代,学老庄被认为是翩翩名士,学儒则被有些人曲解伪君子,寒门之学。
谢幼安垂眸思考后,许久方道:“孔子之学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老庄则是‘清静无为,道法自然’,大抵就是两家的根本之不同。”
“为何明知不可为还为之?”
“孔子所在的春秋战国,是礼乐崩坏的时候。诸侯国间无日不战,孔子最大的愿望是维护周礼。”幼清问得很认真,谢幼安便从头讲道。
“但是想要做到这点很难,君主忙着争夺土地,没人想听孔子的话。他自己也知无人愿意听,但却一生为此奔波着,哪怕最后也不曾实现。所以明知不可为,而偏为之。”
说着话时,她无端想到了陆恒,虽千万人吾往矣。
“孔子是圣人,圣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谢幼安失笑道:“天下何其之大,怕是神人也有做不到的事。”
“那为什么族姐说穷人家的孩子,才会喜欢学孔孟儒家。”幼清说完这话,又道了句:“她们是不是胡说的?”
她的族姐自然是王家的女郎,幼清从来就不和她们亲近。
“王家女郎自然不会胡说。”谢幼安先肯定了句,才挑了些幼清能听懂的话道:“比如幼清学的论语,一共才二十篇,此书籍易找。而寒门庶族往往想学老庄,也无书可读。”
儒学自学尚有门道,玄言若无师传授,普通寒门庶族哪怕有书籍看,也极难领会其中深意。更何况要融会贯通。
所以寒门子弟一般只学儒,学得好还可能有个小吏当。
幼清摸了摸面前一堆书卷,道:“对啊,逍遥游一篇就如此多字数,比论语字多了好多倍数呢。”
“不过这话说得也不对,哪怕幼清是王家女郎,孔孟之道也照样要学。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幼清连连颔首,道:“待幼清长大,也要做风流江左的才女,像谢姊姊一样!”
谢幼安捏了捏她脸颊软肉,忍俊不禁地道:“记住你的目标,往后先生授课时,不能再逃学了。”她立刻双手遮住脸,一双杏眼瞪得很大,仿佛在说姊姊怎知我逃学。
“女郎。”璇玑忽然出现,匆匆行礼之后,估计着幼清在,她在谢幼安耳畔,低低说了五个字。让谢幼安脸色一僵,久久不言。
“姊姊,怎么了?”幼清黑白分明的杏眼,透着不解世事的纯粹。
谢幼安勉强笑了笑,道:“无妨。”
璇玑说的是,“陆尚书令卒。”
太元二十年二月,建造宣太后庙。初四,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同年同月,尚书令吴郡陆氏陆纳卒。
——《晋书 卷九 帝纪第九 简文帝孝武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早,因为我睡醒了←w←
☆、深山士
谢幼安隔日便来到吴郡,跟随她去的还有堂兄谢混,代表谢家吊唁陆纳。
一口金丝楠木棺摆在殿内,大头朝南,小头朝北。因是“喜丧”棺面上涂抹了一层红漆,木棺雕刻了二十四孝图。众人围在灵柩旁低低哭泣。
陆纳独子早殁,陆恒远在北边战场,只有一弟子充作子嗣为送行。
望着一张张陌生的脸,不知真情假意的哭,谢幼安想到当年的约定,也不知老人家临走之际,最爱的棋是否达到了一品。
谢幼安心中堵的慌,就算撇开陆恒和利益上的关系。她对这个年长的老者,本身也颇有敬爱之意,哪怕是高寿喜丧,她到底还欠了一局棋。
人走如灯灭,围在棺前哭上一阵便可收声,人人脸上垂着唇角哀色。上午祭奠之礼结束,高寿喜丧是要摆宴的,往来祭奠之人众多。
她和谢混作为远来吊唁之客,随着诸位宾客用了午饭,谢幼安低声对谢混道:“阿兄,我想去别处走走,傍晚再回驿馆。”
谢混犹豫了下,念及眼前这个堂妹是颇能闯祸的,本想让自己的侍卫也跟着。再三思量还是作罢了,他道:“别走的太远,记得带上护卫。”
她应下后,径直离开了陆府。
谢幼安带着耀灵和一干侍卫,兜兜转转许久,方才找到了一处僻静山脉。这是个很没名气的小山峦,若非她记忆力不错,怕是怎样也找到的。
山脚下树木翠绿,映着水光的花朵显得格外娇艳,云雾缭绕之中,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房屋。她让牛车随着侍卫留下。
谢幼安和耀灵徒步往里走,离那整洁房屋越近,她走得越从容。同时低声嘱咐耀灵道:“隐士大多脾气不好,无论结果怎样,你等会儿不要说话。”
耀灵性子泼辣,生气之后口无遮拦的,还是少言为妙。
她委委屈屈地点头。两人走到房屋前,见竟有一童子坐在门前,一手支颐打着瞌睡,模样□□岁的样子,见她们走进这才起身,好奇地看这不速之客。
“请问先生可在屋中?”
“在呢。”童子答完,有问道:“女郎有何吩咐?”
“久仰慕名而来,想与先生论事,可否通报一声。”
那童子颔首,道:“女郎且稍后。”
不到一刻,那童子返回来,道:“我家先生病了,不见客。”
耀灵闻言望了眼谢幼安,她笑了笑,道:“那我只好改日再来,请将此书信转与先生。妾身陈郡谢氏。”她从袖子里拿出书信,童子好奇地双手接过。
还不待她们转身离开,内院便有鼓瑟之声传来。悠扬悦耳的曲调,仿佛能窥见弹琴之人的精神。屋中之人,明摆着是告诉谢幼安,我没得病,就是不想见你们。
那童子呐呐低头,说了句,“定然转交给先生。”便躲进了屋,关上了门。
谢幼安怔怔看着面前的门,还是第一次吃这种闭门羹。耀灵瞧了她一眼,小声地道:“明日那位先生会见女郎吗?”
明日之后,她们便要回建康了。
“若他读了那封信,会见我的。”谢幼安笃定地道。
她此刻定然不会知道,在这扇门关上那刻,也就注定了她此行无果。也为她日后一路逆风逆水的失势,从此起了个头。
翌日阳光初盛,金芒从枝桠透出,褐色泥土投下斑驳光影。也有黄鹂躲在葳蕤树木里,发出娇娇清脆啼叫声。那童子在门前似久立,看见她们走来,便施了一礼。
谢幼安却隐约预感到不顺,她望着童子身后紧闭的门,问道:“先生可能见客了?”
“吾隐居于此山,从此不问世间杀伐,只愿苟全性命,女郎找错了人。”童子很快说完,又道:“这是我家先生的话。”
她思索了一下,道:“我只想拜访下先生,玄辩论道一番,还望先生能见我。”
童子迟疑地看了眼身后,道:“待仆再去问问我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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