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第63章


“原先我也如此想。但看着寒门庶出如此处境,这供奉与寄生总有一日要破裂。”谢幼安看了一眼甘棠,扬唇笑了笑,眼中毫无笑意:“我似乎没什么资格,说这种乱序的话。”
耀灵听着也觉得此言,甚是不妥。
她也永远不会料到,谢幼安不经意间竟一语成谶。往后不过百世,这种显赫士族把持朝政,皇族士族互相扶持的关系,将不复存在。
经侯景之乱和历次乱民起义,九品中正制将被科举制替代,世家大族至此衰落。
耀灵扯了扯甘棠的衣袖,挤眉弄眼一番后,笑道:“这话多没意思,女郎不妨猜猜看,这片田地多少亩啊?”
“目所极处,估摸着广一里,从一里,”谢幼安没什么停顿,立刻道:“三顷七十五亩地。”
“怎么算的这般快。”耀灵嘀咕了声,自己掰着手指算了半天。
甘棠拍了拍她的肩,笑道:“算出来没?”
“这也没意思,难得这儿景色不错,女郎不若赋诗一首?”耀灵歪了头,放弃了她的算术。
“无事赋甚么诗,倒是你啊,算术这么不长进。”
“谁知女郎算的对不对呢。”耀灵又瞥了眼路过的农夫,挑个个近些的,问道:“请问你,此处所有的田地,大概有多少亩?”
那务农的农夫转过身,毫不起眼的一身布袍,赤着足立在土地里。眉目平平间,年龄大概二十几许,人却竟有种格外风采。让耀灵的话着实一愣了。
她语气复恭敬了些,行了礼道:“足下可是这儿的隐士?”
“这儿总共有四顷地不到些,大概三顷八十五亩地。”那青年也一愣,还礼道:“在下姓陶名渊明,字元亮。不过略识几个字,不敢自称隐士。”
“陶,可和陶士行有关?”她脱口而出后方知不妥,忙补了句,道:“是我莽撞了,天下姓陶之人何其多。”
“陶公是在下的曾祖父。”
“真是那讨平苏峻,击斩郭默的陶公?”这下耀灵真愣住了,打量了他许久,方拱手说道:“昔日陶公治荆州时,太平安定,路不拾遗,实久仰至极。”
陶渊明忙又拱手回礼,道:“陶家式微,承蒙女郎看得起。”
他们这一来一回,甘棠便也走了过来,再要走进,看看他们在聊甚么。
耀灵便道:“郎君似璞玉,可不比名士差。”扔下这句话,她快走回谢幼安身旁,嘟哝着道:“女郎真是厉害,这么一大片的地,只靠方才目测,竟也没差上多少。”
甘棠笑道:“你还学建康□□士,评点起别人来。那郎君也不怎俊俏,怎么对人家评价这么高?”
“我瞧着他顺眼,还不成?”
甘棠揶揄道:“有多顺眼,留下嫁了可好?”耀灵气得腮帮子鼓鼓,道:“别瞧不起庄稼人,谁道人家日后不能当官,指不定有大出息呢。”
谢幼安也笑了笑,耀灵忙献宝般地道:“不过可不是一般庄稼人,他曾祖父是陶士行呢!”
“就是那寒门出生,却一步步位极人臣的大司马,陶公?”甘棠惊讶了下,说道:“怎么不早些说,也让我去见识下。”
耀眼难得占据上风,眯着眼笑道:“安西将军自也不输陶公啊,谁短了你见识了?”说说笑笑地走了些时候,待再回到了扎营地,已是黄昏时分了。
这一面之缘的陶渊明,日后几次做官都不顺,不为五斗米折腰而穷困潦倒。但留下的诗却被后世称为,隐逸诗人之宗。单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便流芳百世。
身处战乱四死的国家,到底哪种活法才是真风流。
晋王宫。
入夜,今上司马曜依旧流连于酒杯之间。只是今日不再只是招张贵人陪饮,而是鼓瑟吹笙,和后宫中的嫔妃们一起宴饮,容貌不错的宫女也都在一旁侍候。
司马曜和齐贵人调笑道:“卿卿今夜也艳压群芳,坐到朕的身旁来。”他一招手,下座的齐贵人便从张贵人身旁站立起来,袅袅娜娜地上前,娇笑道:“多谢陛下夸奖。”
德妃面上笑着,不甘示弱地道:“陛下瞧瞧这些宫女,各个都别有一番姿色,都等着陛下宠幸呢。”
司马曜闻言笑了,眯着双眼,扫过一排侍立着的宫女,道:“右边第二个小姑子,上前来。”那小宫女着交绢宫装,衣着朴素,一张小脸却混合着妩媚和清纯,两种风情。
抬着水汪汪的眼看你,混合着许些无措,直叫司马曜大笑不已:“你们瞧瞧,她和年轻时候的张贵人,是何等的相似啊——爱妃你自己觉得呢?”
张贵人于是抬头,再司马曜的目光下,挤出一丝笑容,匆匆在她脸上扫了一眼,道:“是有几分相似呢。”
“张贵人都二十有八了吧,”司马曜瞧着极乐,于是大笑道:“如果按照年龄来说,应该要被废黜了,我喜欢更年轻的。”
张贵人听到这话,心里非常愤怒,但她面上没有呈现出来。司马曜非但未察觉到,玩笑越开越过分。
等喝酒喝到了子时,司马曜醉得神志不清,被近臣抬到了清暑殿就寝。张贵人则穿着一袭红衫裙,笑吟吟地拿酒赏赐所有的宦官,道:“诸位夜间自去休息,陛下这儿有我来照看。”
打发他们走开后,她盯着司马曜睡梦中的脸庞,久久没有动作。而他似是感受到了有人的目光灼灼,微扯了扯被子,继续蒙面而睡。
这个动作仿佛刺激到了她,张贵人缓缓勾起唇笑了笑,轻柔地道:“心儿,我们帮陛下把被子掖掖好了,天快凉了,冻着便不好了。”
当晚,司马曜在睡梦中惊悸窒息,突然驾崩。
建康城却还是那个建康城,死了个司马姓的皇帝,对许多平头百姓和高门士族来说,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陶渊明~实力打酱油呀 对于孝武帝司马曜,只能叹口气哎
☆、一线生机
“将军,他们似乎想要生擒我等。”说话之人蓬头垢面,脸上结痂的伤口化脓,衣衫也已经破烂,极为狼狈的模样。
经过这十几日的逃亡,陆恒还要什么不明白的。他的亲信之余数百残兵,手下数位将领拥兵观望,不帮着林青衣捉拿陆恒,已是有情有义了。
十几年患难兄弟,被反叛的如此彻底。
“如此甚好。”
说着甚好,他抿了抿干裂的唇,那黑不见底的眼眸,微眯起来,盯着远方前进的微小人影。身上有股凶兽被逼入绝境的戾气,垂死亦要咬下敌人大块肉。
“我方只余两百人,全部躲到山上去。”这山峰小到看似无处躲藏,但后方被不知如何蚀了一侧,正好能容纳数百人。他这支队伍已是强弩之末了。
每个人都饥了许多天,强撑着一口气,想要报仇雪恨。
陆恒自己也没好到哪里,他的发上衣衫上,全是沾到的发黑的血污,他的血和敌人的血。多半还有,兄弟的血。以两百残兵对两万精锐,这不是打仗,而是单方面被围剿。
哪怕是陆恒,也毫无方法。
“将军,可否将印玺放在末将这儿。”原先那将军指挥好士卒,对陆恒道:“若是不幸,不幸被擒住,那些贼子定然会搜查将军,末将便将玉玺吞下肚中。”
陆恒伸手从怀中掏出印玺,这是主帅调兵之玺,也是陆恒现在的保命符。
若非估计着这,他们早就被围剿格杀。
“仔细搜山,小心有埋伏,我就不信他还能深藏九尺地下了,”林青衣追捕得从容不迫,挥手下令道:“便是这样,我也要掘地将他挖出来。“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大片面积的仔细搜山,便是只兔子,也能掘出来。
窸窸窣窣片刻,陆恒举目四周,已尽是拿着箭羽的士卒。他们彻底被包围住了,五千人马算不上多,但哪怕再少上一倍,也不是陆恒这几百残兵能战胜的。
“将军,交出主帅印玺,”林青衣毕竟是林青衣,极其了解陆恒的性格,说的话没有虚言,而是直接简单地道:“你若降于阵前,可保身后士卒不死。”
“叛贼!不得好死!”不待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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